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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四章 天下一词(1 / 2)

陈平安与小陌站在渡船栏杆处,眼皮子底下,大地山河蜿蜒如丝线。

抬高视线,如果说天无四壁,那么人之视野,就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壁,人人自囚其中。

小陌问道:“公子是在等人?”

“是在等这艘渡船的主人。”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渡船三楼,然后收回视线,带着小陌在船头这边继续散步,其实他们脚下这条名为醴泉的渡船,还是一件行云布雨的仙家法宝。自大骊宋氏立国起,到百多年前,大骊宋氏尚未摆脱卢氏王朝的藩属身份,内忧外患,国力孱弱,还经常需要跟长春宫借用这条山上渡船,用来解决地方州郡的旱灾,邀请仙师施法,降下甘雨,据说大骊朝廷为此欠了一大堆债务,而长春宫也从不与宋氏催债,所以等到大骊王朝崛起,几位宋氏皇帝对待长春宫修士,一向格外优待,如果不是因为长春宫一直没有玉璞境修士,不然跻身宗门,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想必大骊的皇帝陛下都会破例,亲自参加庆典道贺。

陈平安解释道:“我们先前登船,属于不请自来,如果再不告而别,就有失礼数了,在山上是很犯忌讳的事情。”

“如果我们主动登门拜会渡船管事,回头长春宫那边容易多想。”

“在北俱芦洲那边就比较无所谓,两地风俗还是不太一样,算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吧。”

小陌笑道:“待在公子身边,耳濡目染,可以学到许多书本外的人情达练。”

陈平安根本不接这茬,只是顺便与小陌说了些长春宫与大骊宋氏的过往。

小陌便对这个大骊本土仙府高看一眼,说道:“共渡难关,长春宫也算等得云开见月明了。”

陈平安点头道:“同舟共济,确实是一桩善缘。”

“小陌,将来你离开落魄山,浩然九洲,其它地方都好说,但是北俱芦洲一定要去游历。”

“好的,小陌有机会一定要北游此地。”

陈平安带着小陌从船头来到船尾,望向北方。

如果有北俱芦洲的剑仙战死异乡,一洲山河,只要身为剑修,无论敌我,皆有一洲祭剑的习俗。

就像骸骨滩的鬼蜮谷,京观城高承会主动递拳,不惜耗费极多灵气,也要打开天地禁制,只为让剑修蒲禳祭奠一剑,升空更高。

仿佛祭剑一事,鬼蜮谷不可落在人后,剑光不可比人低。

而近在咫尺的木衣山,与京观城互为死敌的披麻宗,绝不会伺机而动,对京观城有任何攻伐举措。

只是关于此事,陈平安没有与小陌多说什么。

虽然那一幕风景壮阔,动人心魄。可最好再也瞧不见。

在剑气长城和宝瓶洲两处外乡战场,原本大可以置身事外的北俱芦洲剑仙,实在凋零太多。

渡船三楼那边,一位修道有成、青春常驻的貌美女修,妇人装束,不施脂粉,气态雍容,方才与那陈平安不小心对视一眼,她强自镇定,心中幽幽叹息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能亲自现身了,女子正是这条醴泉渡船的现任管事,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对方悄然登船不去管,大摇大摆下船更不拦,怪自己还是没忍住那份探究之心,多看了几眼船头那边。

她实在是对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青衫剑仙,难免好奇几分。

她深呼吸一口气,捋了捋鬓角青丝,理了理法袍衣襟。

早先鱼虹高徒与人起了纠纷,一场比武,山上渡船处置这类江湖事,一贯是外松内紧,可若是仙师斗法,对不住,请下船。

然后醴泉渡船这边,就有人发现了看热闹的人群里,好像有两个没有登记在册的练气士,俱是陌生面孔,再一看,差点没吓得魂魄出窍,其中一个,竟是那位在正阳山捅破天的落魄山陈宗主,美其名曰观礼,拆了人家祖师堂不说,还在边界立碑。

那位专门负责查看渡船异样的女修,连忙找到了管事,请后者定夺。

赶人?补钱?

当然是交由管事定夺一事,到底是请剑仙喝酒,还是喝茶。

管事女修稍稍安稳心境,这才掐诀,施展了一门移形换位术法,来到渡船甲板,她脚步匆匆,走向船尾那位身边只有一位随从的青衫剑仙。

说是壮着胆子,硬着头皮,毫不夸张。

相较于一般的山上门派,长春宫的消息,可以说是宝瓶洲最为灵通的几座山头之一。

她是一位长春宫金丹地仙,担任供奉长老,在祖师堂是有座椅的,而且座位还比较靠前。所以比起正阳山、老龙城和云霞山的谱牒修士,她要知道更多的山上内幕,听说过更多骇人听闻的真相。

见着了那位落魄山的年轻山主,她敛衽屈膝,施了个万福,仪态万方,“见过陈山主,我叫甘怡,道号雾凇,如今担任这条渡船的管事。”

女修生怕自己这个名字,有占便宜嫌疑,她赶紧补充道:“是那甘甜的甘,心旷神怡的怡。”

陈平安抱拳道:“见过甘管事。”

小陌看了眼甘怡,一身精神,具乎两目。

这位金丹女修,明眸善睐,脸颊还有俩酒靥。所以眼前女子,是个瞧着面善的。

陈平安帮忙介绍道:“我家供奉,小陌。大小的小,陌生的陌。”

小陌作揖行礼,笑容和煦,轻声道:“有幸得见甘仙师。”

甘怡连忙还礼,“甘怡见过小陌仙师。”

天晓得对方是不是又一位深藏不露的剑仙?

长春宫在这件事上,是有前车之鉴的,由不得甘怡不小心再小心。

甘怡试探性问道:“陈山主这是要顺路返回落魄山?”

陈平安摇头道:“船上有两个认识多年的江湖朋友,就来这边看一看,喝过酒,刚准备回京城。先前我跟小陌冒失登船,得与甘管事道个歉。”

本想说此次醴泉渡船在牛角渡的停靠费用,可以免去。

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忍住了。

与财源广进的长春宫聊这个,就太打肿脸充胖子了。

甘怡心思急转,小心翼翼问道:“陈山主的朋友,可是那位鱼大宗师?”

其实她不想问的,容易横生枝节,实在是不敢不问。

没办法,跟这些位高权重的山巅修士聊天,对方经常话里有话,言外有言。

看似全是废话,其实没一句是废话。

她可不敢将这位出身贫寒的年轻剑仙,当做一个心思单纯、只靠运气成事的山中修士。

如果是鱼虹。

那一行人的渡船费用,钱已经收了,还钱?那也太手段下乘了。

但是另有法子可以弥补,比如她亲自送几坛长春宫仙酿过去。

不然光是一个什么武评大宗师,长春宫还真不至于如何费劲攀附,只是个年纪不小却破境无望的九境武夫,又不是止境。

长春宫虽非宗门,却是大骊王朝仅次于龙泉剑宗的本土仙家,何况山头还靠近大骊宋氏的龙兴之地。

当然如今又多出了个宗字头的落魄山。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鱼虹,是竺老帮主和庾老先生,不过说来也巧,两位前辈如今都在伏暑堂担任长老。”

甘怡何等,立即心领神会,至少得送出三坛酒酿了。

当然少不了鱼虹一份,不然会让陈山主的那两位“江湖前辈”难做人。

陈平安就要告辞离去,甘怡突然说道:“陈山主,是我们长春宫后知后觉了,米大剑仙当年护道一事,长春宫感激不尽,那一路山水,若有不周之处,还望米大剑仙多多包涵。”

前些年长春宫有拨太上长老“麟游”一脉的女修,南游历练,没什么意外事情,都很顺利,不曾想唯一的天大意外,反而是那个近在眼前的同行之人。

她们中途路过披云山,北岳山君府那边,刚好有个名为余米的记名客卿,要南下返乡,就一路同行顺便护道了。

当时披云山给出的说法,是这个余米的家族老祖,与魏山君是旧识,修行不到甲子光阴,就是观海境练气士了,还是一个精通剑符的炼师,战力不俗。

结果全是胡扯……

陈平安点头笑道:“好的,小事情,我可以帮忙捎话。不过我也曾听米裕说过此事,听得出来,他对长春宫印象颇好,说你们山上长辈护道周全,尽心尽力,晚辈修行勤勉,相处起来,十分轻松。”

甘怡脸上多了份笑容,就像吃了颗定心丸。

一位来自剑气长城的剑仙,性情叵测。实在无法让人掉以轻心,在长春宫祖师堂,这件事提及多次,始终悬而未决。

眼前这位陈山主的客气话,不能太当真。

可如果对方连句客气话都懒得说,就极有问题了。

不曾想今天这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闲聊,还有意外之喜,让甘怡帮着自家师门解决了一桩不大不小的心病。

南游历练途中,在那黄庭国境内,长春宫劾治一只云山寺的作祟画妖,随后将一位老修士兵解脱困,去宝瓶洲中部引领一位大骊武将英灵归乡,最后,也是最紧要的一桩密事,则是为当时还在世的大将军苏高山,去风雪庙购买一小截万年松。

长春宫的太上长老,与大鲵沟秦氏老祖,双方曾经极有“故事”,所以长春宫事前觉得此举不是没有半点可能,结果对方一听说想要购买万年松,就翻脸不认人了,说此事绝无可能。因为那棵被命名为“长情”的万年松,生长在风雪庙神仙台,名义上归属大剑仙魏晋。

所以一拨长春宫女修,在风雪庙那边碰了一鼻子灰,失望而归,一个个惴惴不安,不知她们如何与师门交待,师门又要如何与一位大骊武臣极致的巡狩使交待。

不料柳暗花明又一村,在那归途中的牛角山渡口,“余米”下船时,竟然在私底下送给韩璧鸦一片万年松。

其实当时长春宫在确定万年松真伪后,就极为纳闷了,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披云山客卿的中五境修士,是如何得手此物的。

买?

就算是山君魏檗开金口,以风雪庙的脾气,一样不会点这个头。

偷?

谁有本事越过风雪庙山水禁制,还有胆子爬上那棵“长情”古松?

等到后来老龙城,战事惨烈,期间冒出个战力卓绝的不知名剑仙,风度翩翩,剑光如虹,最喜欢将妖族地仙不是分尸、就是拦腰斩断。

而且看样子,此人与北俱芦洲的女子剑仙郦采是旧识。

长春宫一对照自家情报和大骊谍报,很快就勘验此人身份了,才发现竟然是那个“观海境”的“余米”。

等到落魄山与正阳山起了那场争执,果不其然,是剑气长城那位喜好醉卧云霞的玉璞境剑仙,米裕!

兄长米祜,更是一位曾经有望跻身飞升境的大剑仙。

大骊边军有个说法,见过的死人越多,在战场上看活人的眼神,就跟看死人差不多了,杀人之时,手稳心更稳。

山下沙场是如此,想必剑气长城更是同理,甚至犹有过之。

所以那位负责护道的长春宫长老老妪,因为在游历途中,没少对那个“余米”冷言冷语,如今经常觉得脖子凉飕飕,好像自个儿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

陈平安有些疑惑,以长春宫在大骊山上的超然地位,与落魄山从无结怨,甘怡见着自己这个山主,照理说她不至于如此拘束。

其实很至于。

因为如今的陈平安还不知道一事。

门派之外,山上修士,也有各种没有山头界线“小山头”,例如会经常在外碰面的各家渡船管事之间,就会有深浅不一的私人交情,甚至还有专门的镜花水月,相互联系,方便一些生财门路的互通有无。

而他这个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归功于当年倒悬山的“春幡斋一战”,让他在跨洲渡船这个松散“帮派”里边的威望,高得无法想象。

以讹传讹,神乎其神。

随着如今文庙对山水邸报的解禁,再无禁忌,更是传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以至于浩然天下的渡船管事之间,渐渐的,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场从低到高的比拼。

手握一条跨洲渡船的管事,瞧不起只能在一洲境内飞来掠去的渡船管事,有幸去过倒悬山、为剑气长城“略尽绵薄之力”的跨洲渡船管事,瞧不起那些没与剑气长城做过买卖的跨洲渡船,去过倒悬山、并且走进过春幡斋大门谈买卖的,瞧不起那些不曾在在春幡斋大堂落座的可怜虫。

而去过春幡斋并且亲身参加过那场“山巅议事”的,就要看不起那些未能亲身领略过“隐官风采”的。

如今这么一小撮渡船管事,出门在外,个个眼高于顶,看待其余所有渡船管事,只差没说一句你们都是垃圾了。

毕竟你们怎么会知道,当年那场议事的暗流涌动,凶险万分,我们的命悬一线,春幡斋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双方对峙。

隐官领衔十几位剑仙,差点就要关门砍人呢。

甘怡作为醴泉渡船的管事,当然听说过一些云遮雾绕的隐秘传闻。

所以甘怡很清楚自己面对谁。

都不是什么陈山主了,也不是什么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而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上次长春宫祖师堂议事,宫主就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言语。

我们大骊离着北俱芦洲可不远。

甘怡神色诚挚道:“陈山主如果不着急赶路,可以尝一尝我们长春宫酒酿。”

陈平安婉拒道:“这次就算了,我跟小陌不作更多叨扰。”

长春宫当年被大骊朝廷主动列为宗门候补之一,甚至都没有如何争取。

之前中土文庙议事,宋长镜还额外跟文庙讨要了三个宗门名额,长春宫一样没有像正阳山、云霞山那样四处奔走,寻找门路,没想着为自己争取一席之地,估计是怕大骊宋氏因此为难,由此可见,长春宫为人处世的分寸感,不是一般的好。

虽然陈平安已经知道那三个名额,大骊王朝早有安排,分别是正阳山那座被竹皇取名为“篁山剑宗”的下宗,雁荡山龙湫附近的一座大寺,再加上曹溶的道观。

故而长春宫不会因此破格跻身宗门,但是宗门候补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锦上添花的空头衔,一旦大骊铁骑在蛮荒天下那边再立战功,长春宫哪怕还是没有玉璞境,依旧可以获得文庙那边的许可,得以顺势补缺。神诰宗的下宗,还有云霞山,都要靠后才能轮得上。

见陈平安不愿停步饮酒,甘怡明显有些失落。

她也就是不敢随便与陈平安开玩笑。

不然甘怡还真有一句不是什么玩笑的真心话,很想与这位隐官大人说上一说。

只要陈山主愿意去长春宫做客,哪怕只是喝几杯酒就走,光是负责端酒上桌的人选,那帮疯丫头,都能抢破头,还管什么同门之谊呐。

需知长春宫女修,对待男女情爱一事,历来是极其开明的。

已经有年轻女修扬言,要是陈剑仙亲临,我又能端酒露个面,非要来个一不留神,就崴了脚,不奢望顺势倒入怀中,但是被陈剑仙那么伸手搀扶一下,总归是逃不掉的!

陈平安当下哪里知道这些乌烟瘴气的别家山头秘事。

可要是真被他知道了,估计长春宫至少几百年内,都别想着见着陈山主的面了。

陈平安道了一声别。

一袭青衫,身形化作十数条细微剑光,在渡船一闪而逝。

小陌笑着低头抱拳,与甘怡作别,随后在原地凭空消失。

醴泉渡船这边没有丝毫灵气涟漪,渡船阵法如同虚设,甘怡却见怪不怪。

黄昏时分,如火烧云。

因为陈平安不着急赶回大骊京城,剑光在远处凝聚身形,然后再次剑光消散,在百里之外的更北方重聚。

不再施展这门尚未娴熟掌握的遁法,陈平安在一处火红云海上散步前行,与身边小陌笑道:“家乡谚语,晚火烧大云,明天行千里。其实在骊珠洞天落地生根之前,极少有人真的这么远行,都是兜兜转转,最远就是去趟山里砍柴烧炭,就得回家,可能往返一趟,也就百余里的山水路程。”

家乡地上的窑火,见过无数天上的朝霞和晚霞。

因为先有周海镜,再有竺奉仙和庾苍茫,陈平安才意识到一事,落魄山除了得有自己的镜花水月,更需要通过此事来搜罗一洲山上的各种消息。所以落魄山除了得有人开始着手筹建谍报机构,光是观看各个仙府镜花水月的那笔开销,神仙钱就不是一笔小数目。想要观看其它仙府、别家仙子的镜花水月,就得大肆购买山上灵器。好在掏钱之外,朱敛,米大剑仙,陈灵均,都是很适合这件事的……人中龙凤。

落魄山的护山大阵,攻守兼备。

已经有了老观主的那幅五岳真形图,再加上山巅那座旧山神祠庙内,悬挂有一幅剑仙画卷。

这次远游蛮荒腹地,收获颇丰,只说云纹王朝的玉版城,陈平安就从那位道号“独步”的皇帝叶瀑那边,得手十二飞剑。

加上之前太平山赠予的阵图,未来建在落魄山霁色峰祖师堂内的这座攻伐剑阵,杀力不弱。能杀玉璞,就可以震慑仙人。

只是一想到到处都需要花钱,就容易让人英雄气短,所幸陈平安才记起,自己好像还是皑皑洲刘氏的不记名客卿。

记名的话,就需要抛头露面,客卿每隔一段年月就要“点卯”,不记名的客卿,就没有这个讲究了,几乎等于不出力白拿钱。

一旁小陌心灵手巧,在云路之上,着手编织一双蹑云步虚履,雪白色泽,一看就品秩不低。

云海之上,如履平地,陈平安随口问道:“小陌,你觉得魏晋大致什么时候可以跻身飞升境。”

小陌想了想,“魏大剑仙的资质,还是相当不错的,又得了那桩机缘,如果不打架,不在生死场中砥砺道心,不与剑术更高者拼死问剑几场,我估计得有个四五百年的水磨光阴,才能瞧见那个地仙瓶颈……”

说到这里,小陌赶紧改口道:“今时不同往日,得称之为仙人境了。”

陈平安问道:“远古时代的地仙,真的一个个都这么强大吗?”

小陌笑道:“其实不算太强,但是肯定不弱,就是地仙登天成神,极为不易,仅是第一重关隘,就相当于与如今一位仙人境巅峰的剑修问剑,此后又有两道关隘等着,相传其中一关,涉及道人的心性,显得比较虚无缥缈了,所以即便有那两座飞升台存在,绝大多数地仙根本不敢走上去,像是自寻死路,若是等到那些人间地仙形神腐朽了,只是为了续命,再去涉险一搏,又必死无疑,所以这中间有个让人无奈的悖论,最终使得那会儿的男女地仙,成功登天的数量,极为有限。”

“小陌当年不练剑又很无聊的时候,就会去飞升台附近坐着,看别人登天,很多次,从未亲眼瞧见有谁走到最高处的天门,无一例外都在中途陨落了,那些道人的皮囊魂魄如……花开一般,辛苦修行,到头来只是为人间增添一场灵气磅礴的落雨,反正我是觉得挺可惜的。”

“如果魏晋生在那个年月里,估计可以成功登顶飞升台。”

陈平安笑道:“就凭魏大剑仙买酒的那份豪气,捞个飞升境不难。”

关于那棵名为“长情”的万年松,作为神仙台一棵独苗修士的魏晋,其实头疼得很。

如果不是古松与山根牵连,极难移植,魏晋早就让大鲵沟、绿水潭,或是文清峰搬走了。

不然只会让风雪庙疲于应付那些人情往来,因为索要这棵万年松枝叶、树皮的谱牒仙师和达官显贵,实在太多,无论是山下的寻常女子,还是山上尚未斩赤龙的女修,以万年松煮药,都是一方极好的仙药。

可遇到前来购买此物的各方势力,风雪庙一次都没有答应外人,在这件事上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虽然魏晋与宗主先后说了两次,他不在山中修行时,祖师堂那边可以随便处置这棵“长情”。

事实上,魏晋在风雪庙修行的岁月,在第一次下山之后,加在一起的天数,屈指可数,不然也不至于连那次元婴境的闭生死关,魏晋都不在自家山中。

以至于魏晋忍不住猜想,是不是风雪庙本就不愿意出售万年松,故意拿自己当挡箭牌?

上次返回风雪庙,魏晋就有了个念头,收个名义上的弟子?

自己再对风雪庙不亲近,可是神仙台一脉总得香火传承下去。

所以之前在剑气长城重逢,魏晋这个落魄山客卿,让山主帮忙留心一下,有无合适的剑修胚子。

魏晋就一点要求,修行资质可以一般,但那个孩子必须是宝瓶洲本土出身。

毕竟是首徒。至于未来的关门弟子,魏晋当然还是要自己挑选的。

所以在让陈平安帮忙挑选弟子之外,还与陈平安商量一事,如果对那棵古松有想法,就自己去与风雪庙开口购买,再说他魏晋是已经答应此事的,所以只要风雪庙没意见,落魄山又出得起那笔钱,就可以价格古松迁徙到落魄山中。

不过陈平安没有这样的想法,当然不是不眼馋不心动,而是风雪庙极有可能,在等待那棵万年松的炼形成功,可能会一步登天,跻身上五境,然后名正言顺成为风雪庙的护山供奉。

尤其是正阳山的搬山老猿一死,宝瓶洲再次空缺一位上五境精怪,风雪庙就更不可能售卖那棵大道有望的万年松了。

何况古松既然名为“长情”,肯定还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大道渊源。

陈平安自然没必要去风雪庙那边自讨没趣。

醴泉渡船那边,甘怡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如今一洲修士都在遗憾一事,可惜风雪庙的魏大剑仙,没有为宝瓶洲从剑气长城带来一两个剑仙胚子。

不管浩然天下的其余七洲,如何看待这些来自异乡的孩子,只说宝瓶洲和北俱芦洲,他们可以横着走。

南北相邻两洲的山上修士,皆是他们的护道人。

甘怡其实刚才很想问个问题,陈山主的落魄山,有无来自剑气长城的年少剑修,在山中修行。

只是这种事情,她都不是什么剑修,自然不宜问出口。

挪步前,甘怡嫣然一笑,风情万种。

哈,隐官大人坐过自家渡船了。

回头就可以与旁人炫耀几分了。

喝酒去。

————

大骊京城,清晨时分,鸿胪寺序班荀趣,再次来到人云亦云楼这边,又为陈先生送来一些朝廷六部衙门的邸报。

陈平安昨夜返回京城后,发现宁姚还在客栈屋内闭关,陈平安就在书楼这边看了一宿的书,小陌则悬挂那块无事牌牌,再施展障眼法,随便逛了一趟灯火如昼的京城,返回小巷后,就待在外边的院子,编织了几件青衣法袍。

担心跟着公子到了落魄山那边,见面礼准备不够。

陈平安带着小陌走出巷子,去见荀趣。

荀趣发现今天陈先生身边,比上次多出了个年轻相貌的随从,荀趣只知道对方叫小陌,是落魄山的供奉。

是个瞧着很亲善随和山上仙师。

陈平安将邸报收入袖中,按照约定,要与荀趣去逛一处京城著名的游览胜地。

一行人徒步来到一里多长的两侧街道,善本书籍,历代字画,笔墨纸砚,奇珍古玩,无所不有。

这里以前是一处官窑,专门为大内烧造琉璃瓦、青金砖。如今在这条街上,两三百年的老店铺,比比皆是,这就有一点好,都讲究回头客,谁都不愿意砸了自家的金字招牌,即便难免有些店大欺客,可是赝品假货极少,这处京师雅游之地,说到底,就是兜里没点钱,腰包不够鼓,来了这边,就只能干瞪眼,注定空手而来空手而归。

陈平安得了荀序班的眼神暗示,买下那三本心仪书籍,皆纸如白玉,可算善本。寻常读书人,就像路上瞧见了貌美女子,就真的只能看看了,摸不得。

陈平安最后送给荀趣六本书。三本记在鸿胪寺账上,约莫两百八十两银子。

另外三本是陈平安自掏腰包,送给这位与曹晴朗是科场同年的年轻官员。

在返回人云亦云楼途中,荀趣犹豫又犹豫,还是以心声问道:“陈先生就不好奇我为何是一位修道之人?”

当然以陈先生的修为和眼界,肯定早就看穿了此事。

陈平安笑道:“各自福缘,不必深究。”

三十来岁的观海境,其实境界不低了。

在以前的宝瓶洲,中五境修士,都是神仙、大妖了。

陈平安忍住笑问道:“难道不知道曹晴朗,与你是一位同道中人?”

荀趣呆滞无言,摇头道:“一直没有看出来。”

陈平安说道:“也好,以后你们再重逢,就可以多出个话题了,聊聊修行事。”

荀趣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好家伙,跟我装穷!”

见陈先生投来眼神玩味的视线,荀趣有些难为情,“陈先生,跟曹晴朗不一样,我是真穷,打小就留不住钱的那种人。”

陈平安打趣道:“说到底你还是官员身份居多,文章憎命达,没钱好啊,以后妙笔生花,顺便当个大官,将来我再来京城这边,也有个官场靠山。”

荀趣哑然。

不像科举同年的好友曹晴朗,荀趣虽然是二甲进士出身,不过名次很低,所以官场起步就低,不然也不会被丢到鸿胪寺这个六部之外的小九卿衙门。

荀趣还真不觉得自己能当什么大官。而且即便官帽子再大,在陈先生这边,管用?

荀趣再次犹豫许久,“我的师父,说他很早就认识陈先生了。”

陈平安笑道:“能不能问问是哪位高人?”

荀趣说道:“师父是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

陈平安立即恍然,原来如此。

大骊官场的众多郎官里边,以三个位置最为权重,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选司,与礼部祠祭清吏司,虽说只是正五品的官身,但是权柄极大,尤其是荀趣的传道人,这位礼部祠祭清吏司的郎中大人,还管着大骊所有山水神灵的功过考评,所以在山上有那“小天官”的美誉。

这位在这个官位上趴窝多年的老郎中,好像与冲澹江水神李锦是故交。

最近一次露面,是亲临红烛镇,找那个惹出麻烦的玉液江水神娘娘的麻烦。

只是这种官员,类似家乡的那个督造官曹耕心,落魄山都不适合主动结交。

在陈平安看来,一个人所谓的“明事理”,不过就是个“知而止”。

既在于知道什么,又在于不做什么。

荀趣陪着到了陈平安走到一处小巷附近的客栈门口。

荀趣一路行来,都是在回想鸿胪寺卿的那番言语,以及问了两次同样的问题。

国师崔瀺,对关老爷子的吏部,还有礼部,好像一直都不太上心。至于鸿胪寺这样的冷清衙门,就更不露面了。

但是国师大人对兵部的武库司,以及户、工部诸司,历来极为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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