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上那双闪着莫名色彩的眸子时,正座上的男子心头一跳。女子的眼光让他想到了笼中受伤的困兽,继而想到那盆泼在身上的热汤。他猛地一个哆嗦,往后缩了缩,神色凛然地大喝道:“还不认错!我且问你,你到底给陛下说了什么!”
女子垂下眸子,一言不发。
庄文雍从未想过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好女儿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自己的命令。“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早知你如今如此不可理喻,当年我就不该……”他气得抖动着胡子,“就不该下那么大的本钱培养你!”
绿衣女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怆,她一动不动地跪着,就好像原本就生长在这里。
“做的好,做的好!如今你长本事了,知道和为父对着干了!你花了我庄家那么多银子,给我惹了那么大麻烦,竟然无一丝悔改之意!我造了什么孽才养出你这个白眼狼!”
女子的心好似被钝器狠狠地剜了一刀,又是这些话……如果只是当日父亲的口不择言,她愿意把它当气话。可如今又是……庄尔岚死死地咬住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起头,她直视着正座上的人,一字一顿地说出折磨了自己许久的问题。
“你培养我们,就是要把我们当作联姻的工具,当作延续庄家的繁荣,不,只是你自己繁荣的工具吗?”
庄文雍噎住了一般瞪大了眼睛,肥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活脱脱一只斗鸡模样。
“你敢质疑我?”
庄尔岚目睹着这一切,恍惚间有些想笑。她没有得到回答,但同时也知晓了所有的答案。地上的女子默不作声地盯着座上的男子,座上的男子也怒气冲冲地瞪着地上的女子。
曾经父慈子孝的父女俩僵持着,因一个没有说破的事实。
“禀报老爷,户部尚书张大人求见!”脚步声的靠近,似乎使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哦,你下去吧。”
庄尔岚并没有理会这句话是对她说的,还是对小厮说的。她施施然地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转身之前,曾经温婉端庄的女子说了人生中第一句忤逆的话:“你别想从我身上捞到一点好处了。我给皇姑母说的是,我,自愿去西北和亲。”跨出门槛的时候,她又转身看了看那三个字。
荣安堂。
荣华平安。
真是个好名字。
庄尔岚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朝着小妹的芙葭苑走去。日头已经偏西,昏黄的光线将女子瘦弱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那长长的影孤零零地挂在脚底,膨胀着、摇晃着,想要挣脱了什么。
三月前。
忠武将军古雄因着母亲六十大寿,在京中设宴大请宾客。这古雄原本只是湛大将军手下的一个校尉,自湛大将军薨后,便一路往上爬,更是在十六年前女帝夺权时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将军。而今年因着气候不佳,西峪国派兵攻打边境抢劫粮食。古将军自请去前线作战,一举大捷,不仅击退了西峪国,还多拿下西峪国一座城池,遂被新封为忠武将军。如此一来,他更是京中人人热切奉承的对象了。而身为丞相的庄文雍,却始终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他虽为文官之首,却有太多政敌,且这政敌背后的操控者,大多来自庄家。女帝出自庄家,也曾对庄家长老明言:“我在一日,必保庄家一日,丞相之位永远属于庄家。”只是,庄家是个盘根错节的大家族,庄家入仕的子弟更是不下于二十人。僧多粥少,谁都想让自己那一支占到更大的便宜,而这便宜中最大的一块肥肉,正是丞相之位。
一个是风生水起的新贵,一个是同室操戈的世家。讨好忠武将军,丞相之位便有了坚实的保证。于是,寿宴还未到来之时,丞相府中就堆满了库房里取出的宝物。
“母亲,我倒觉得,除去这些贵重的宝物,送去一些可巧的东西也是好的。”刚刚及笄的庄尔岚一边帮母亲清点着礼品,一边思忖道。
“我们尔岚有什么建议呀?”
庄夫人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