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盗、价值、量刑、时间……何奇事张口便是滔滔不绝,张天天趴在桌上刚开始听得还觉得新奇,毕竟一位有鹿书院大先生讲课,可不是谁都能听到的,但越听到后面越迷糊,到最后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了,还有些昏昏欲睡。
最后面恍然惊醒的时候,何大先生已经讲到尾声了。
“……黎民百姓的认知根深蒂固,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扭转,只能徐徐图之。”
“如何确保一视同仁也是个大难题。”
“假如临渊城的武帝抢了小贩的一两银子,按律要抓进牢里,这抓不抓呢?就算狠心来抓,谁又能抓他?仅仅是尽力可不行,武帝如果没有因为一两银子入狱,这不就是强者和弱者出现了差异,还谈什么一视同仁。”
张天天挠了挠头,迷茫都写到了脸上。
武帝他脑袋被门夹了,去抢小贩的一两银子做什么?
也不对。
就武帝的武道修为,别说是被门夹了,就算被马车撞了应当都没什么事吧。
“我并非是觉得李夷吾提出的以律法为准有什么不好,只是在如今的天下大势之下,李夷吾想要强行推他的儒家新风,这很不好,这已经不仅仅是动摇儒家的根基,更是要把天下黎明置于水火之中煎熬,不知道煎熬上多久,甚至不知道熬到最后,能不能看见他的儒家新风吹遍大地。”
“李夷吾觉得我等守旧,是在守着自身在儒家的地位,但他推新,岂不是也只看到了后世以他为先的万古流芳?或许李夷吾他也看见了,只是不顾而已,就和那些动不动死谏的所谓忠良其实没什么两样,究竟是为君为国为黎民百姓,还是为了他自己的身后名,恐怕只有自己心里才清楚。”
何奇事终于说完了。
说得张天天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差点没睡着了。
徐年倒是能够理解何奇事啰嗦了这么一大堆,说得都是什么。
概括起来便是时代的局限性。
不。
或许该叫世界的局限性,这不仅仅是王朝天子或者世家望族的观念与地位有多么根深蒂固,最重要的一点也是绕不过去的一点,便是何大先生最后以武帝举出来的例子。
武帝抢了小贩的一两银子,该怎么办?
暂且不提武帝该是闲到什么程度才做出这种事情,但如果真的发生了想必也只能当做是无事发生。
不会有任何王朝因为小贩的一两银子去触武帝的霉头,若是良心一些也就是单方面补偿一下小贩,帮他把一两银子的损失补回来,甚至是多给一些安抚下情绪。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修行导致个体之间的力量差距悬殊到能如同萤火比之皓月,这便是李夷吾曾推行的儒家新风,想要一切以律法为准时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天堑。
至少在目前的天下格局之中,以何奇事的目光也只能看到走上这条路之后,是如何跌进天堑之中,摔得粉身碎骨。
徐年沉默良久,轻声说道:“何大先生教训的是,是我想的太简单太理想化了。”
何奇事笑着摇摇头,举起酒杯向徐年晃了晃:“这哪算是教训?趁酒闲聊几句而已,倒是徐先生愿意这样想,我觉得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如果有朝一日天下人包括武帝都能这样想,或许到那时候便是李夷吾流芳千百世,而我大错特错了。”
杯酒饮尽,何奇事洒然笑道:“我倒是期望着有朝一日是我大错特错,纵然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也无妨……”
徐年默默举杯,跟着喝了一杯。
张天天虽然听不太懂,但却感受的到何大先生身上舍我其谁的豪迈,也跟着喝了一杯酒。
何奇事目光中夹杂着琢磨不透的深意,似是可惜似是讥讽,扫过了聚集在这间庭院之中,来自天南海北不同书院的先生与弟子们。
“本来以为是雅谈文章,请徐先生你们来凑个热闹,喝几杯酒玩一玩,不过没想到来了这么多老东西,大概是来者不善,等下恐怕不只是诗词歌赋还会有些麻烦事儿,在这待下去恐怕也会被牵连到,不如……”
徐年轻声打断道:“这么多人,这样不是更热闹吗?”
何奇事哈哈一笑,为徐先生倒酒。
未再多言。
闲来饮酒,话来世事。
一泓清光从有鹿书院深处亮起直入修身林,使得层层缭绕在修身林里的迷雾淡去了许多,露出了入林的道路。
未曾露面的有鹿书院院长沈其风的声音随之落在了庭院之中。
“修身林已经开启,诸位学子多是远道而来,何不入林中明辨本心?愿诸位皆能有所获,不坠儒家先贤遗风……”m.
庭院之中顿时动了起来。
李夷吾、梅子理这些已经德高望重之辈当然是没动,但随他们而来的那些弟子后生纷纷出列,先是朝着何奇事和周清所坐的方位执着弟子礼敬了一礼,然后便朝着进入修身林的道路走去。
虽然各为其主,但这一礼也是对有鹿书院长久以来维系修身林里的众多儒家传承不断的敬意。
“我也走了。”
“去吧去吧,我会自己找地方玩的,老高你不必担心我,自己加油哦,多捡几样儒家宝贝出来……”
谁担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