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鹿书院的观山水楼,本身便是一件极为特殊的法宝,能借助书院文气观天下山水,而未曾在庭院中露面的大先生顾道之,日常便坐在观山水楼里观天下山水。
在座的大多都可以算作是儒家的大人物了。
身居高位,自然是对那座观山水楼有些了解,再加上沐雨而来公布这一消息的人乃是有鹿书院的院长沈其风,不论是从身家地位还是以实力境界而论,说他是儒家这一世的话事人,可是一点儿都没错。
言当忠信。
沈其风不可能和顾道之联手,拿江扬郡大灾撒谎或是做局。
但无论是否有半点期待与利用,当沈其风把来自观山水楼的这一则消息带到了庭院,庭院里对峙不下的氛围就不得不变化了,梅子理他们的立场再度变得尴尬了起来。
口口声声的儒家大义以和为贵,骨子里逃不开的便是仁义道德。
指摘有鹿书院不顾战火蔓延,没有去阻止大焱王朝发起兵戈,致使寒乌国的百姓流离失所。
那么好。
如今大焱王朝的江扬郡遭逢大灾,如果任由灾情发展下去,都要十户难存一人了,这可不是十不存一,一户便是常说的一家人,少则二三人多则五六人,这是数十人里都难以活下来一个人。
这如果都不算生灵涂炭,还得死成什么样才算生灵涂炭呢?
满口仁义道德,以这底线压着有鹿书院的梅子理等人,眼下是不是也该遵从一下仁义道德,为化解江扬郡的大灾有一份力就贡献出一份力了呢?
可是……
梅子理他们能够这样做吗?
联袂而来,是为了给大焱王朝添堵,结果到头来却要替大焱王朝消灾解难,那他们究竟是来做什么了呢?他们各自背后的那些国主,能够满意吗?
“大灾无情,这是谁也不愿见到的事情,想来沈院长之后会多有忙碌,学生们也已经进过了修身林,那么我便不多做打扰了,告辞。”
梅子理沉默半晌,率先起身离开庭院。
就好像多耽搁一会儿,方才说过的仁义道德便会束缚住他,让他走不了了。
有了梅子理带头。
严海立、李夷吾这些人也一个接着一个带上了自己的学生,向有鹿书院辞行离去。
最后离开的恰恰是最先开口的邬子穗。
他似乎有话想说,但仅仅是往前走了两步之后。
还是叹了口气。
拱手辞行,转身离去。
就好像什么苍生,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济民水火,终究不过是停留在了嘴上,不过是用来攻讦有鹿书院的工具而已。
沈其风只是默默看着这些享誉一方的大儒一个接着一个离去,并未阻止也未曾流露出什么别样的情绪,周清眉头紧锁,望着大雨之中的观山水楼有些担忧,就连何奇事也仅仅只是沉着脸。
刚才的满口大义与现在的默然离去,两相比较起来显得是那么可笑而滑稽。
但没有人笑得出来。
江扬郡一直以为都是大焱王朝的富饶繁华之地,朝廷户部上次统计出来的户籍人数在七百六十万上下。
而这已经是七年前统计出来的数字了。
近七年以来的江扬郡既无战祸也未曾经历过天灾,想必放在现在的户籍人数不可能锐减,只可能变多,再考虑到更偏远些的地区为了躲避天灾或是人祸流向江扬郡的那些流民,这便不知还得多出来多少。
在这数百万人的生死存亡面前。
纵然是一瞬之间便解了有鹿书院的围,导致梅子理等人只能悻悻离去,何奇事和周清也丝毫笑不出来,倒不如说如果有的选,两位大先生宁愿再和梅子理等人针锋相对,在这庭院里嘴皮子打架再继续打上几天,引经据典或是任性大骂都无所谓,哪怕最后还是得割肉出血都行,也不愿是因为沈院长带来的这样一个消息,替他们俩人解了围。
徐年沉吟片刻,沉声问道:“沈院长,请问顾大先生能否看出来,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沈其风把手里的画卷递给了徐年,凝声说道:“都有可能。”
这幅画卷,正是徐年观山水楼里看到过的江扬郡山水图。
只不过当时看到的那幅山川图未能完成,而沈院长递来的这一幅明显是完成品。
只是或险峻或陡峭或蜿蜒或平缓的山川走势纵然是栩栩如生,但在这幅画中却无一例外支离破碎。
鲜有完整之处。
徐年不仅问道:“顾大先生他还好吗?”
之前顾大先生就在观山水楼里当着徐年等人的面遭到反噬咳嗽不止,而方才暴雨骤落之时,观山水楼都在雨中摇晃的危象来看,想来画出江扬郡山川图后,顾大先生承受的反噬只会更为严重。
沈其风轻声说道:“道之他受了些伤,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静养,短期内应该是作不了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