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阳真人这才摇头:我并未埋怨两位师伯,一切皆为命中注定,我也明白,倘若师伯有化解之法,决不会袖手旁观。可说完这话,她难免想到女学生当年陪伴左右那些岁月,情绪再添黯然,垂眸下去,错过了凌虚子眼中十分复杂欲言又止神色。
太后面相奇异,福泽深厚倒非我应付之辞,然,子女缘薄,并虽占贵势,将来是否能得善终倒也难说。沉吟一阵后,凌虚子却又说道。
莹阳真人却敏锐意识到一点:何为子女缘薄,难道说,太后克煞圣人?
凌虚子摇头:克煞之说,本不切实。
师伯可还记得十四郎称蒋公之卜,帝星晦暗、灾星犯宫,若无力转寰,华夏之治不保。莹阳真人重重蹙眉:我本将信将疑,可今日听师伯相算太后,倒似与蒋公之卜印证。
莹阳,你历来不喜权势之争,而趋清逸自由,莫若待此事了后,与我归隐邙山如何?凌虚子却忽然问道。
然而,他没有得到莹阳应允。
倘若大周国祚有厄,我为贺姓,又怎能只图自身平安而袖手旁观,更何况十四郎奉蒋公师嘱,决意竭力挽回,我为长辈,更不该畏缩避祸,虽身为女子,能力有限,却仍当尽绵薄之力。
凌虚子默默看着莹阳数息,只说一声好字,负手举步,再无二话。
第48章龙颜震怒
凌虚子入宫半月后,也不知他如何演算卦测,极快为太后草定建陵之处,当然不能距离德宗元陵太远,同属富平,与檀山遥遥相望,在西岭山之阳。
当然,陵地之择不能如此草率,虽由凌虚子初定,仍然当由司天台官员前往进一步审复,再经一番卜告定吉,方能最终确定。
然而凌虚子名声在外,官员们似乎也都无异议,天子不待审复,便赏赐告功,冠凌虚子天师尊号,虽数回挽留天师于禁内,然也被凌虚子数番婉辞,纵然不曾着急返回洛阳,却也辞别禁内,暂居莹阳真人清修之处。
莹阳真人却因这回功劳,似乎更被太后信重,频繁诏入宫廷赴宴。
这一日,太后兴致起来,便又请莹阳入宫,宴上倒无其余外人,无非后宫嫔妃。
元贤妃固然在坐,谢淑妃今日也在近旁,唯有贵妃柳氏,依然不见踪影。
莹阳真人虽不耐烦元、谢二妃对韦太后争相奉承之辞,好在席上太常音声人演奏那番雅乐颇为悦耳,更兼韦太后似乎也熟谙她那性情,并无多少主动客套,莹阳倒还自得其乐,并不当最近隔三差五就需赴请的宫宴怎么腻烦。
可这日,正是谈笑风生时候,却有宦官来禀,说是圣人驾临。
三年之间,虽然莹阳真人也于太后千秋宴以及元日庆宴上见过天子贺衍此类盛宴,九五之尊不得不出席然而,与尤喜举宴的太后天壤之别,当今天子似乎不喜喧吵,回回都是走个过场,便即辞席。
更别提寻常饮宴,天子压根就不曾露脸。
三年以来,莹阳真人竟未得机会与当初甚为尊敬她这位族侄交谈过只言片语。
而这时绝非莹阳一人觉得突然,据她观察得,就连谢淑妃也有短暂惊愕,数息之后才显喜悦期待情色,忙不迭抚抚发鬓,理理衣襟,下意识将面孔调整到一个最为美艳角度。然则,元贤妃却似早有预料,只是莞尔一笑,仿佛自信满满。更加奇异则是那些份位较低者,竟有不少忍不住翘首观望,似乎未曾见过圣人一般。
倒是韦太后向莹阳解释一句:圣人不喜喧吵,我往常也不烦扰他,只今日却因一事,专程请圣人走此一趟,便是贤妃,偶然见一宫人琴艺出众,有心请圣人赏鉴。
谢淑妃又是一愕,顿时忘记展露完美一面,转脸恨恨瞪向元贤妃。
莹阳真人心下一动,当然明白元贤妃偶见这位宫人是怎么回事,暗下可谓五味杂呈。
她已经听贺湛说过,叩音与学生渥丹有些貌似,因而被元氏盘算用来固宠,可她并不曾见过叩音,自是不知这位与学生相似到什么程度,原本还筹谋着如何打探一番叩音近况,却不想今日竟被她巧遇这桩。
不免勾起旧情,莹阳真人竟生出近乡情怯相类感触,担心自己乍见那张熟悉面容而难忍悲痛。
其实当年学生殒命深宫,莹阳对天子不无怨愤,又兼裴郑两族被灭,她也感觉到事件背后必然深藏隐情,一度以为天子不仁不义、狠毒阴戾,后来天子宣称再不立后,莹阳仍然笃信天子虚伪。
直到贺湛说起不少蹊跷处,莹阳静下心来仔细回忆当年事发经过,才生出新的疑惑。
这时,她固然想看仔细,当贺衍见那叩音会有如何情状?是惺惺作态怀思旧人,抑或无知无觉显然早已淡忘。然而她却也冷静意识到,有叩音登场这出,今日太后邀请仿佛就不似兴之所至了,更像是别怀目的。
更有蹊跷之处则是,据十四郎言,叩音入宫也半月有余,元贤妃却没迫不及待将人献圣,原来竟是通过太后这条途径。
那么,十四郎起初以为圣人有意在先,显然出了谬误。
莹阳,我也不瞒你,那宫人琴艺倒是普通,只相貌却你等下一见便知,莫太觉得惊讶。韦太后却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