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些年过去,贺湛已经长大成人,身边仆妪无一再被煞克,足能证实命硬犯煞之说为无稽之谈,没想到这回返京欲与家人尽弃前嫌,竟仍被拒之门外!
莹阳知情后,对赫连氏母子最后一丝期望也消失怠尽,这时自然不会再劝贺湛礼敬兄长。
凌虚天师见姑侄两个这样态度,倒规劝一句:这么些年,关于十四郎煞克之名,他母兄尚且拘于本家毫无外传,应当也是自觉心虚,倘若传扬出去,倒也不利十四郎将来,为息事宁人四字,还是去见上一面罢。
贺湛倒也不怀激愤,这时笑笑起身:正如师公所虑,倘若被好事之人觑见端倪编排笑话,我那母兄畏于人言及为摆脱不慈不义恶名,少不得又要四处解释万不得已那话,我懒得与他们打口舌官司四处澄清并非煞克,也只好敷衍应酬。
他这时是真正毫不介怀,转身去了兄长候见一处小厅,见一青年男子蹙眉而坐,竟有几分面善,琢磨一阵,才想起两日前曾在西市一家酒肆有幸邻桌,似乎还曾四目相对过,也许天生血脉相连之故,当时都觉对方似曾相识。
贺淋显然也认出一面之缘这位竟是自家手足同胞,少不得越添尴尬,却仍端着架子正襟危坐,只微微一颔首:十四郎。
贺湛这时也不客套,大剌剌趺坐下来,唇角一斜:郎将勿须多礼,松散即可。
分明就是以主人身份,只将兄长当作访客对待。
这态度,自然将贺淋一番情非得已以及嘘寒问暖的话堵在胸膛,一时气怔。
贺湛像是毫无知觉,张口就问:郎将是为何事来此?为免足下忧惧,也无须诸多客套,你我长话短说。
忧惧二字便如一掌重掴,当面刮得贺淋面红耳赤,他本有不甘,想证明两句当年煞克之说并非无中所有,母亲下令仆妪禁言不得外传已是仁至义尽,否则贺湛莫说姻缘,只怕连仕途都得受阻,贺湛若有孝敬之心,该当体谅母亲为保家族平安无奈心情,倘若因此心生抱怨,岂非不孝不义自私自利?
然而当见贺湛已经十分不耐蹙起眉头,贺淋不由联想到莹阳真人一贯行事脾性,这兄弟自幼受族姑教导,怕也不好欺,更何况今日此行还有要事,大没必要争口舌之利,因此只好生受贺湛话中暗讽,说道:听闻十四郎与王七郎为好友,故而我有一句劝言,想托十四郎转告,哗众取宠须得有个限度,倘若再不收敛,只怕不能收场反受其害。
原来是冲这事,贺湛才有一点疑惑,忽然想到他这位长兄娶妻魏氏,其父兄正与毛维打得火热,否则长兄也不可能获得羽林郎将之职,只不想这事,毛维竟然也在关注,难不成太后为了促成七郎另娶柳五娘,竟然不惜动用整个政事堂班底?
这些所谓国相,不理地方军政要务,两只眼睛却都盯着一桩儿女姻缘,还真是滑稽。
不过,这也说明太后涉政一事不庸置疑,韦太夫人那番推测也十中八/九。
这天下,要起风浪了。
然而贺十四郎这时当然故作气愤:郎将这是什么话,王七郎至情至性至忠至义者,为太后凤体安康宁愿长祈佛前也是真心诚意,怎么成了哗众取宠?郎将污我知交,恕我请郎将自便,不送!
第68章见过
贺淋碰了个硬钉子,心中气怒再忍不住,他狠狠盯了已经起身做出送客手势的弟弟一阵,重重拂袖,可走出两步,还是没忍住转身,喘着怒火说道:别不知好歹,我也是好心相劝,你我毕竟是一母同胞兄弟,你仔细一时义气惹杀身之祸!
贺湛那笑容,活脱脱写出没心没肺四字:我既煞克之命,招此横祸也是理所应当,郎将一贯珍惜自身,今后更需警慎莫被我这克星连累不得善终。
贺淋终于暴走,贺湛却真觉挂念起七、八日未见的好友来,去莹阳真人那儿交待了一声,便策马往慈恩寺所在晋昌坊,这里已经邻近启夏门,尚隔通善、通济二坊而已,虽不在峰叠幽谷,四围却颇郊静,不过贺湛预料见七郎这会儿仍在祈福,并且那队伍蔚为壮观,只怕到了闭寺之时,他临时搭建那处草芦还免不得被众多信徒环绕,没这么快清静,是以虽到晋昌坊中,贺湛却也不急着访友,在十字街上逛了好一阵子,顺便在路边一间露天简陋却因胡饼美味而小有名气的食铺填饱肚子,又去沽了一坛好酒,提在手上,待得第一声禁鼓敲响,这才悠哉游哉逆向出坊人流车马,往慈恩寺去。
傍晚霓光霞影里,某间寒酸草庐看上去竟然也有别样艳趣,只贺湛往门内悄悄一望,却见王七郎端一海碗咕噜噜饿灌一气,似乎堪堪解渴,将碗随手一抛,精疲力竭往案上一扑,整个人就像一个漏气皮囊,形状好不可怜。
贺湛啧啧两声:忠义王七,你好歹也在寺院雅处,正该烹茶慢品,这凄惶得,怎么竟直接饮起白水来?
王七郎听闻这熟悉嗓音,才总算恢复几分力气,撑起身子来:我这几日,可总算十足领略这清谈之苦,也不知这些士人哪来那么多精力滔滔不绝,我只觉喉咙都快吐出三味真火来。
贺湛大笑两声,晃晃手中酒坛:上品剑南烧春,正好与你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