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说完这话,晋安自以为已经足够收买十一娘,干脆拉了她的手一路往紫宸殿行去:你先跟我去见圣人,待完了事,再与我一同去寻贵妃,要算来,我与她也有好些年没见了。
十一娘根本来不及表达愿意与否,就被迫同行了,一路上一边回应着晋安对柳府众人的问候,一边思疑着这位拖着她去见贺衍究竟是什么目的,收买笼络?她才不信呢,凭晋安的眼高过顶,才瞧不上她这么一个稚拙丫头。
紫宸殿里,天子难得没有酗酒,竟然极有闲情逸趣地在处廊庑里品茶赏花,十一娘度其气色,的确比早些时日精神不少,看来传言不假,在莒世南的开慰下,贺衍的身子果然大有起色,又听姐弟两个对话,天子提起早先正在此廊庑与莒先生手谈,才告辞不久,晋安后脚便至,贺衍心情愉快,提起莒世南也是赞许连连,这不由让十一娘越发疑惑那位高人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能治愈众多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疑症。
可惜晋安似乎并不关心莒世南的仙法,搭讪三两句话后,便言归正题:阿弟,今日我入宫,确有一件为难事,这些年来,我好容易有个真正倾心愿意托付终生之人,奈何那人不识好歹对我不冷不热,我请阿母作主为我赐婚,阿母也推三阻四,只好再求阿弟,可要为阿姐尽心。
十一娘心中一紧,蜷握了手掌,她怎么就漏算了贺衍?这人虽然如今不问政务,可下个圣旨赐婚的权力还不至于被剥夺,依照贺衍的软弱性情,大有可能随口答允了晋安。
她甚至不敢抬脸,因为明白自己这时脸上一定满是懊恼。
贺衍近来难得心情舒畅,听了晋安的话后立即表示关切:哦?阿姐有了意中人?不知是哪家子弟?
便是今科状头,薛六郎薛绚之。
十一娘心都悬在了嗓子眼,脑子里飞速盘算开对策,忍不住偷睨了贺衍一眼,却见他忽然怔忡,眉心渐渐蹙紧。
阿弟难道不知薛郎?他可是京兆薛子弟,也是年少成名。晋安迫不及待地提醒。
怎么会不知薛六郎薛绚之呢?贺衍揉了揉额头,薛大才子之名,多年之前他便如雷贯耳。
尤其是那年春季,对渥丹一眼倾心,因为当年他心存自卑,根本不敢主动接近佳人,暗中却打听得,裴薛两家早有联姻之意,正是渥丹与陆离,他们是青梅竹马,更加是才子佳人。
他一度心灰意冷,是真没有奢望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迎娶倾慕多年的女子为妻。
他担心过,渥丹只是迫于圣旨赐婚,他空有储君之尊,可无论才华风度,相比薛六郎都相去远矣,他担心渥丹心有别属,这样的担心日积愈重,终于在一日半醉时分,大着胆子直问出来。
当晚并没有得到回答。
他犹记得自己是浑浑噩噩睡去的,虽有醉意,但一宿未曾安稳。
次日醒来,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渥丹直视着他,双目清澈得一眼见底,她的回答那样坦诚真挚。
我与陆哥为知交好友,情谊深如兄妹,可也仅只如此,泽广,你我既然已为结发夫妻,今生今世,我对你绝无二心。
他相信她说的话,只要是她说的,他什么都会相信。
可是当她遇害,从此天人永隔,他每每回想往昔,都十分妒羡薛绚之与渥丹度过的那些年华,遗憾自己与渥丹,只有短短三年相处。
这个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他贺衍一人相信薛绚之绝不会如同流言蜚语那般,会害杀渥丹胞妹,渥丹视为知交情同手足的人,怎么会是那样一个卑鄙之徒?他甚至明白薛绚之坚决不会移情别恋,更加不会忘记裴郑冤情与渥丹的枉死!
是的,从薛绚之远远凝视渥丹的眼神,他能够看出那人对她的情愫,决不会仅限兄妹。
之于传说中的妾室与庶子,无非是薛绚之的障眼法而已。
他的目的,应当是为裴郑两族为渥丹复仇,贺衍明白,可是从未想过要揭穿,甚至暗暗期望着绚之能够做到,做到他这个天子无能为力的事。
这样的薛绚之,又怎么会答应迎娶晋安呢?
这个圣旨一下,只怕将来他是彻底无颜与渥丹泉下相见了。
天子这一瞬间的千头万绪沉思不语,却没料到他一心记挂的爱人正在咫尺之距紧张窥察,十一娘几乎连冷汗都要滴落额角,终于听见贺衍的回答:阿姐,这事不妥,薛绚之曾经卧病多年,眼下虽然看似无礙,谁知是否已经损及寿元?再则他妻妾皆亡,连嫡子都未保住,可见命运多舛,阿姐千金之躯,怎是他一薄命之人能够般配。
虽然贺衍这话里带着对陆离的不屑甚至是诅咒,但十一娘还是不由吁了口气,掌心这才重新松弛,却又听晋安摞下一句:十一娘,你去远处等等,一阵我再与你一同去见贵妃。
看来晋安还不死心,十一娘心头暗恨,自然是听令行事,拜礼后一声未吭便出了廊庑,直到这时,她才醒悟过来晋安为何拉她走这一遭,想来是有意让她给陆离带话,借她之口施加压力,让陆离明白晋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虽然已经站得极远,只隐约能够看见那姐弟二人的身影,一声半句的交谈都不可能入耳,但十一娘坚信晋安必然会不遗余力说服贺衍首肯,也不知是什么说辞再不方便让她这外人耳闻,十一娘这时也只好暗暗祈愿贺衍坚持己见,一心为晋安的福运着想,千万不能被说服,但一想到晋安的险恶用心,十一娘不由又分外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