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并非遇害,是真自绝生路。陆离见贺烨并未暴跳如雷,而是出乎意料的冷静,倒对肩负之责大增信心,这时也不再诸多隐瞒,将几日之间宫里宫外的情势择其重要飞快说明,唯一没有说明的是,诸多事态其实是十一娘早有预料并筹谋在前。
这么说,兄长是真留下遗令传位贺洱?贺烨依然冷静,一双眼睛直逼陆离。
陆离不避不让:大王应知,圣上之所以有此决断也是逼不得已,是为保全大王性命。
贵妃自焚也是为了保我平安,其实阿姐本不至如此绝望,她不过一个置身深宫之妃嫔,若非她收藏国玺,太后大可不必威逼于她,今后即便处境艰辛,却无性命之忧。贺烨又再惨然一掀唇角:多少人含恨枉死,才换来我苟延残喘?
谁也没有料到贵妃会如此决绝,然而贵妃就算选择自保,因汝阳王野心勃勃京都匿书四传,太后在短时之内亦不会加害大王,可经贵妃自焚事件一逼,显然大王平安时日更加延长,并若应对得当,甚至能暂时取信于太后,让其更释疑备,如此,对大王将来更加有益。陆离自知没有太多时间安慰贺烨不要过于愧疚,实际上他也没有打算耗废唇舌在安慰上,情势已然如此,倘若贺烨依然因为自愧不安而选择那条绝路,也绝非蒋公卜得帝星,更不可能寄望他将来能够拨乱反正抵御灭国之危。
贺烨这回是真的轻轻一笑了,目光也总算垂避:如若我在宗室面前宣扬阿兄真正遗令,太后就再无退路,势必斩尽杀绝,否则只有一败涂地,人只有在尚存余地时才会虑及利弊得失,才会有所顾忌,所以,这不是我一人生死,这关系到宗室存亡、大周江山,我若冲动行事导致两败俱伤,便是大周罪人,死后无颜面对兄长与阿姐亡灵?
陆离见他总算还算清醒,不知为何心头又是稍稍一松:就算大王对诸宗室宣称圣上曾有遗令传位大王,逼得太后只能孤注一掷,斥大王与贵妃勾结谋逆,汝阳王也会乐见大王与太后蚌鹤相争,企图渔翁得利,可太后只要被逼入绝境,又哪会甘愿让汝阳王得逞?就算明知血洗宗室日后会导致动乱四生,也必须斩尽杀绝,是以大王所言不错,只要大王冲动行事,必然导致两败俱伤,坐收渔利者甚至不是太后,为新厥,为北辽!
薛侍郎,你为何助我?
又是一阵沉默后,贺烨问道。
我其实不是想助你,又哪里说得出理由来?只不过是她想助你,而她无论做何抉择,我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问理由不顾利害,贺烨,我只但愿你将来切莫负她,不要再似贺衍一样,愚孝又懦弱。
可这些话陆离当然不能在这时便对晋王交底,而恭身一礼:京兆薛一族,从来不会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贺烨眸光沉沉,自己这个活阎王,难道不比太后更加像商纣?是了,那丫头所赠蒋公释书,仿佛主张商纣暴秦并不似史书所载那般残忍无道?京兆薛与京兆柳本是姻亲,说不定同样也具非同世俗之见
如今,我是真正感觉肩上责任之重,担负着多少人的生杀荣辱,不能再任性,也不能再狂悖!
贺烨起身,举手轻拍陆离肩膀:薛绚之,我贺烨对你承诺
第377章南阳郡王
南阳郡王是从骊山别苑直接被禁中来使诏入大明宫,可一路上当然也目睹了京都禁严的紧张情势,心里固然已经有所预料,可亲耳听闻太后用极其悲痛的口吻宣告天子危重时,仍然有些不敢置信,当今天子虽然一直不怎么强健,甚至因为长年郁怀纵酒伤身而困于病痛,到底还未至而立,再者前些时候太后设宴,郡王妃入宫还亲耳听闻有莒世南以异术开导,天子郁怀得慰后龙体大有起色,又怎会忽然之间就至危重不治?
南阳王虽明知韦太后野心勃勃,然而因为其为天子生母之故,并不怀疑韦太后会加害天子,因此他虽然心藏忧疑,却并未如其余宗室一般交头接耳妄自揣测,尤其还注意到汝阳王贺淇异于寻常的沉着,仿佛一点不为天子危重的噩耗震惊,却当今日终于获诏进入紫宸殿候见时,由于候见的时间过于漫长,开始鼓动那几个与他同属一支与素有来往的宗室,纷纷质疑天子既然已经传诏,缘何将诸宗室拘于东配殿,于是在贺淇的挑拨下,宗室们更加惶惶难安疑窦重重,终于当目睹禁内大火冲天后,有那心浮气躁者几欲强闯入见,并大声质疑韦太后心怀不轨。
南阳郡王做为宗正卿,在场宗室中辈份最高年纪最长者,虽然仍旧不动如山,心却一点点往下沉去,他看向殿外浓厚阴郁的夜色,已经斑白的发鬓逐渐被汗意浸湿。
他的父亲齐王恪为英宗同胞手足,然英宗之父建宗帝一朝因嫡子病弱,导致储位一直悬而未决,后建宗嫡子干脆病逝了,七、八个成年皇子各有勋贵追随,储位争夺一度十分剧烈,建宗又是因为急病崩逝,弥留时才诏诸皇子入见宣告遗诏,当时情势之险急可想而知。
南阳王贺铎当时还小,可纵然才五岁稚龄的他在事隔数十载之后,仍然记得父兄被诏入禁宫数日没有音讯时母亲的焦急难安,当寒夜里终于有钟声撞破沉寂,他永远无法忘记母亲将他半搂着跪在地上,痛哭着告知龙驭宾天时浑身颤抖惊恐万状的情形,更无法忘记浑身染血的父亲被亲卫们抬回家中时的惨状,阿兄扶起母亲,告知是世父继位,父亲是在政变时为保世父而重伤,那日兄长苍白又沉静的神色,这时仍如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