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烨虽然知道这是十一娘有意讨好,心里却免不得感觉十分受用,暗忖道人果然还是更加乐意接受好听话,这小丫头还真是油滑得很。
只是经丫头这么一理思路,那些自相矛盾的关窍似乎一下子明朗,贺烨终于对陆正明布置那篇策论有了明确想法,他摆一摆手,示意十一娘保持安静,提笔快写起来,十一娘远远一伸脖子,睨见晋王一手墨字竟然出乎意料自存风骨很算悦目,也不知这些年废了多少心思避人耳目偷偷苦练,也难怪早已灰心丧气地陆大教授竟然会被他说服相辅,而不以为这个不学无术的顽劣之徒是在痴心妄想。
虽然对于贺烨的文采颇有几分好奇,可考虑到两者之间目前的君臣有别,十一娘当然不至于近前细睹,她又随手拾起地上一卷文书展开,果然还是诸葛孔明所著,虽是专讲行军、驻营需要注意之要点,倒也并非十一娘从前涉猎,一时竟看了进去,两刻默默,一室悄静,各行其事。
江迂干脆避于寝堂阶下候立,原本打定主意不想叨扰主人与准王妃候选好不容易的私/处时间,却见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的扈娘缓缓行近,方才拦下,叮嘱扈娘略候片刻,自己又再入内禀报,这处居院虽严禁普通仆役出入,扈娘却并不受禁令拘束,更何况她今日本就是奉令出外执行密务,哪曾想归来复令时却被江迂阻挠,一时颇觉诧异,待得允见,除履入内,待见有过一面之缘的柳十一娘竟然在内时,扈娘不免更觉惊奇。
她虽然隐隐感觉晋王与柳氏一族关系并非普通,但柳十一娘年龄仍然稚幼,这等关联重大之事,大王竟然毫不避忌让柳十一娘知情?因这疑惑兀然分神,扈娘便没有及时回应晋王的问询,惹得主人极为不满的一声闷咳提醒,扈娘方才回过神来。
要论年纪,贺烨甚至还要比扈娘更轻一些,不过活阎罗一贯威仪肃肃,扈娘对其实存敬畏,意识到自己失态,顿时颤颤匍匐,殊不知十一娘先闻江迂禀报扈娘请见时本来不以为意,却在见到来人时也吃了一惊。
原来眼前的扈娘,哪里还是那个艳冠北里的绝色女子,十一娘只见一身着粗葛面黄饥瘦的孱弱妇人,左颊上赫然还附婴孩巴掌大小一块青乌胎斑。
第392章暗杀
让十一娘大感惊异疑惑尚不仅仅为视觉上带来冲击,也有贺烨那句开门见山的询问:如何,汝阳王那僚从可已命丧汝剑?
虽说早前江迂已经着重强调过贺烨将扈娘视为心腹,但十一娘不过以为扈娘之用仅限替贺烨掩人耳目,万万不料贺烨竟然将暗杀这等重要机密放心大胆交予扈娘执行,关于此事上的惊异,竟然一时间超越了贺烨为何忽然对汝阳王府区区幕僚痛下杀手的疑惑。
这数年间,通过贺湛对裴子建以及富商陈宣炽的密切关注,虽然始终不曾察证确凿,可许多蛛丝马迹已经足能证实两者其实都是晋王暗中臂助,这当然也是因为贺烨未曾对京兆柳设防的前提下,才隐约浮现些许关联,据十一娘猜测,陈宣炽应与江迂关系匪浅,曾为小崔后的另一重要心腹,而她的裴三哥,显然是在裴郑灭族后方被陈宣炽拉拢结盟,凭两者眼下财势,虽不能影响政局,蓄养死士暗侍为晋王所用却是必然,晋王想要收拾一个幕僚,又哪需动用扈娘,可偏偏授以重用,那便是当真对她信任有加了。
贺烨自幼身处险恶,故绝不会轻信于人,且就刚才两人之间早前那番问对,十一娘察觉到他对自己似乎都颇怀试防之心,然而扈娘却能在年余之内获其信任,看来深得宠爱也不全然是障人耳目,十一娘目前仍然将晋王妃这条捷径视为首选,固然不会因此将扈娘看作大具威胁的情敌,有所关注未免今后节外生枝却有益无害。
可她接下来这么一详加关注,却也发现扈娘那颤颤兢兢的情态又全不似正当得宠时应有,心里未免越发疑惑,竟然端倪于面,教贺烨一睨目光捕个正着。
小丫头不会是连易容伪装之术都没有听闻过,故而才感觉如此惊奇罢?天真稚朴的晋王殿下哪曾料想十一娘那些不甚纯洁的念头,且以为她是为扈娘判若两人的外貌震惊呢,于是当扈娘答道幸不辱使命之后,不过颇为赞许地微一颔首,竟然给出一句让十一娘越发摸不着头脑的解释。
眼下我这晋王府,有一部份仆役为太后调拨,那些人自是必须防范,却有一些明面上为江迂择买仆役,比如此居院之仆,大约还能放心,中有一妪,左颊有青斑,虽然扈氏易容后不能说眉目与之完全相同,但左颊特征大是明显,两人身量又极为相似,常人不留心细辩,自是难以察觉端倪。
十一娘故然没想明白贺烨为啥要对她解释这些细微末节,扈娘更加震惊于主人对柳小娘子的信任不疑,纵然是匍匐在下,却仍忍不住暗暗窥视一眼前侧跽坐的少女,相比一年前,这时眉目更如春蕊欲开,已经隐约能看出三、五年后的绝美姿容,而那天生成端庄高贵的仪态,更不是自己这等卑微出身的人能够效仿,扈娘心底莫名生出一丝羡憾,自己又极快意识到这是不应有的情绪,一边讥嘲自己不该得陇望蜀,一边却不受控制地转眸看向上座矮案下,轻掩膝踝那黑袍一角上的华贵金绣。
有些人与事,是万万不能肖想,她本是一无所有之人,如今能够得到安身之所而不受屈辱轻侮,已经是神佛恩庇三生之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