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九郎才露鄙夷之色,莒世南继续解释:突遇大悲,难免哀痛,但若人人都依靠亡灵慰籍,某即便不眠不休也忙不过来,难道小郎君不以为,生者还当节哀顺变,自强自立,如此才能真正摆脱哀凄,我一回施术即便不收财银,要是此妇就此依赖仙法,日后只靠告求施法助其与亡人相会,若某万一有个不测,此妇岂不紧跟又有生命之忧?
萧小九:
我竟不能强辞夺辩!
莒世南却全然不顾面前少年的不敬失礼,往又再一望的终南别苑一指:入京数载,某也见过不少权贵,却鲜少见到如小郎一般路见不平仗义勇为者,故生惺惺相惜之心,小郎既然来此,想必也是有事相求,某甚愿与小郎结为忘年之交,故小郎所请必然不遗余力,小郎莫若入苑,你我品茗慢谈。
萧小九再度失语:谁让你惺惺相惜了?
不过眼见莒世南并未至弱幼不顾,萧小九对此人也实在说不上反感,再者这时被莒世南一提醒,又想起与柳小九的君子约定,实在做不出拂袖而去的事,打算着更再出言不逊,不怕这位大名鼎鼎的术士不会恼羞成怒,还害怕与他喝一煮茶?
于是昂首挺胸迈入了终南别苑。
一盏茶尽,萧小九已然自报家门道明来意,可全然不顾对方的礼待,颇带着些挑衅的口吻:不瞒先生,小子历来对鬼神之事抱有猜疑,请托者又为小子表妹,倘若小子没有试验确凿,万万不能放心表妹与外人私见,是以,先生答不答应不关紧要,必须让小子验明是否欺世盗名。
这话无理取闹的程度,甚至让说话的人都有些汗颜,萧小九已经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哪知莒世南却全不在意,呵呵一笑,又再手抚长须:多少求告上门者,却不如小郎一般坦率,老儿这惺惺相惜之情更甚,小郎既要验证招魂之术,老儿当然不会拒绝,否则岂非让小郎误解为欺世盗名之辈?小郎请告,欲见哪位亡者?
事情过于出乎预料,猝不及防的萧小九一下子呆若木鸡,他父母俱在,祖父、外王父一辈近亲也还活得康健无疾,总不会提出要见曾祖父一辈罢?情急之下,突然想到了十一娘
十一妹虽从未提起,可她生母早丧,十一妹难免不会思念,要是这莒先生真会仙法,让他见一见姜姬亡灵,有何嘱咐也好转告十一妹,至于九娘之托,到时找个借口敷衍即是,万不得已之下,他也只好甘当一回小人了,总之不会失信十一妹!
于是萧小九犹犹豫豫开口:我只知亡者姓氏,却不知生辰八字,这也可以?
莒世南莞尔:足矣。
胸有成竹的莒世南将萧小九带去闭室,燃了安神香,又再叮嘱萧小九闭目平静心情,将他注意力转移到滴漏声声,开始是询问一些无关紧要漫无目的问题,料想萧小九已然被摧眠之后,方才涉及关键。
这位亡人与小郎何干?
是吾表妹生母。
何时过世?
好些年了十一妹五岁之前,姜姬就已过世。
小郎应当与十一妹十分要好罢?
那是当然十一妹非同普通闺阁,更胜多少男儿!
几句交谈,莒世南已经断定萧九郎未曾见过姜姬,更不知姜姬喜恶,然而既称姜姬,想必是个姬妾而非望族正妻,于是胸有成竹引导已经魂陷浑沌的萧小九
已有一少妇之灵现身,正在东南方向,身着粉裙,孱弱不堪,面带哀凄,可她却分明不识小郎,颇为惊惶
话未说完,便见萧小九惊而坐起,双目圆睁朝向东南方,随即四周环顾:哪儿哪儿?除了墙壁,怎么什么都见不着?哪里有人?不!哪里有魂灵?莒先生,姜姬身在何处?
莒世南:
施法二十载,他还从未遭遇过这般意外!
在常人身上屡试不爽的摄魂术居然对这少年毫无效用!
但这当然不是万无可能,莒世南记得自己当年正是未被摄魂,才让师傅引以为罕,故传授秘术。
久寻不见的传人,居然得来全不废力,这似乎,就是命中注定?
莒世南起初有意交好萧小九,无非是看重他颇为侠义,企图拉拢成为志同道合为盟会助益,不想这时竟意外探知萧小九有与他一模一样的资质,莒世南更加欣喜若狂,但欣喜归欣喜,倘若这时万一差池,搞不好就被坐实了欺世盗名
别说收人为徒了,依萧九郎这脾性,还不定怎么讨伐自己呢。
于是不同于当年恩师的直言相告,莒世南这时只能玩弄心机。
唉呀!某一再叮嘱小郎未经允可不能睁眼,这下可算前功尽弃!小郎阳世中人,姜姬为一阴灵,更何况小郎从前又与姜姬毫无接触,小郎这一惊乍,吓退姜姬亡灵,只怕今后某也再无能施法姜姬显灵了。
萧小九一听莒世南一语道破他与姜姬素未谋面,也是连连咂舌,并不疑其他,只摸着后脑勺惋惜:是我之谬,实在可惜!
却生怕莒世南再提另一表妹所托,忙忙告辞:今日听先生一言,小子也醒悟过来不能依赖亡灵相见,那不情之请,便如小子未曾提及,今日多有冒犯之处,先生宽谅,就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