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而很清楚,她的心里,已经不可能再容纳其余男子了。
随着时光流逝,有些记忆非但没有淡薄,反而越加深刻,她不可能忘记曾经那个温柔重情的男子,她甚至不能停止假想,要是没有发生那场意外,他们这时该有多么幸福,她离那样美好的人生,就只有咫尺之距,可叹咫尺天涯。
如果可以,她宁愿孤独一生,因为世上再也没有另一个人能代替他,她不愿违心别嫁,那样她并不会幸福。
但她却不能那样任性,她不能眼看着长辈家人为她忧愁,而只求自己安宁。
舅父说的那一个人,是霍邑令幼子,除了纨绔不知上进这么一个缺点,并没有太大缺陷。
而霍邑令之所以愿意接受她为子媳,一来是因她也是出身世族,再者也并不知道她具克煞之命这为舅父反复强调,以图让她明白,这门姻缘虽然比不上喻家,但对她眼下处境而言,也是难得了。
有时候婷而也会产生那么一点点想法,倘若她嫁予霍邑令之子,舅父也会获得不少利益罢?毕竟霍邑令为当地父母官,对霍邑商贾而言,自然是必须巴结的贵人。
可转而她又会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舅父一心为她考虑,她却怀疑舅父的动机。
真正让婷而心生警惕的是,世父柳东野的态度。
自那一任万年县主薄之后,世父候缺至今并未得授职,故返回祖籍,一直也在霍邑。
她是柳氏女,若在长安,婚事虽可由太夫人作主,但在霍邑,当然还需世父出面,霍邑令不会认舅父一面之辞。
经过许多事件,婷而当然知道世父不会再对她有任何情份,当年柳娉而是因她算计成为卢锐姬妾,卢锐眼下被晋王殴残,娉而的日子不会好过,世父世母必对她恨之入骨,哪会容她顺顺利利攀高霍邑令?
只要世父世母将她命硬克煞这话一声张,这门婚事必定会不了了之。
然而出乎婷而意料的是,世父世母这回格外宽容,问名、纳吉之礼竟然无比顺利。
她越觉忐忑,终于打算拜托太夫人安排在霍邑周全照顾那管事,察察霍邑令之子是否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缺陷。
结果让婷而十分震惊!
原来霍邑令之子已经许久不曾现身人前,管事废了许多心机才买通霍邑令交熟之医者,惊闻其子居然得了疮毒之症。
这不是普通的疮症,医者声称霍邑令之子一度频繁留连勾栏妓家,与其熟络之妓子正是因为身染疮毒全身腐烂而死,霍邑令之子也是相同症状,但因为诊治及时,还没有恶化,但已经不能治愈,最多两年寿命,霍邑令显然是欲在儿子病死之前为其留下子嗣,以免儿子后继无人,原也没想着找个门当户对的世族闺秀,只是拜托交熟者替他寻一户平民出身女儿,婷而的舅父,就是霍邑令交熟之一。
而据那医者声称,这种疮毒之症非但无治还会染人!
真相于婷而而言,可谓五雷轰顶。
她终于知道世父为何会乐见其成了,同时固然难以置信,她却已经笃断舅父必然不是瞒在鼓中。
甚至正是为了这么一门亲事,舅父才下定决心将她接返霍邑。
那个曾经亲善慈爱的长辈,原来也是这样一副险恶的心肠,婷而不知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认清舅父的狰狞面孔,还是随着时移日长,随着贪婪渐增,人心已变。
这都不重要了。
她没有与舅父对质,她选择不告而别。
离开霍邑时,她想除了谦儿,她真的再也没有血缘至亲了,她怀抱着美好的憧憬归来,却心灰意冷绝望离去。
有时候她也在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至亲之人都会如此恶毒的算计她?
有时候她也会释然,毕竟太夫人等等亲长对她是真心怜爱,她还曾经拥有那样一个温柔体贴的爱人,对她一心一意,似乎也没什么好自哀自怜的,相比这世上许多人,她也算是幸运了。
毕竟,衣食无忧,毕竟,能够这么轻易就摆脱厄运。
这时的婷而长长叹一口气,收回目光,又再专注于手中活计。
阿姐!柳谦却在这时挑帘而入,本是面带笑容,当看见婷而手中衣料时,却铁沉了脸色:阿姐怎么又在做这仆从之事?阿姐难道真不在意人言议论?
婷而坦然迎视着气恼不已的弟弟,微蹙了眉头:你我这些年来口中之食、身上衣着,尽为族亲施予,我不过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略偿收容之恩,哪需在意人言议论?
京兆宗族庇教之恩弟弟不敢忘却,将来必会报偿,却不愿阿姐行此仆从之事。
阿弟既懂知恩图报,更应理解阿姐亏欠难安,倘若连这些微力所能及都不行为,实在无颜再当亲长照顾周全。
柳谦无法说服姐姐,却并不甘心,还在盘算说辞,却又听得一声婷姐姐。
十一娘微笑入内,持礼相见。
婷而与柳谦连忙还礼,婷而笑道:十一妹回来了?九妹昨日还在念叨,担心太后不允休假呢。
一番见礼后,十一娘跽坐下来:方才在帘外听见婷姐姐与八兄争执,并非有意,还请勿怪。
想到那些话被十一娘听了去,柳谦多少有些不自在,婷而却仍旧坦然:是谦弟莽撞,十一妹并非有意,何过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