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园、兴庆宫等皇室宫苑,更是隔年便要精修扩建,珍宝倍添。
朝廷需要巨资才能维持皇族日常消耗,于是赋税日重,再兼官制腐败,仗势欺民之风猖獗,贫苦百姓度日艰难,虽说还不至于遍野饿殍,卖儿鬻女之事却早就不算稀罕。
德宗帝时,因裴公主谏,倒是曾经轻减赋税,甚至贺衍在位,裴公一度还欲改革税法清明官制,可惜未见成效便被冤杀,太后掌权期间,虽然没有加重赋税,但如毛维、元得志等官员搜刮民财之举,太后却如闭目塞听。
那礼部侍郎谏言修缮兴庆宫,一是为了逢迎太后心意,再者也是为了中饱私囊,奏章递呈之后且以为毫无阻滞,哪里想到竟然会被邵广弹劾,这日太后诏见诸相与九卿及这两人当堂辩论,礼部侍郎不由怒火冲顶。
他是毛维党,与韦元平党历来貌合神离,在礼部侍郎眼中,邵广既为韦元平孙女婿,当然便是韦党。
两人据理力争吵闹不休,韦元平与毛维当然各有侧重,太后并不打断,由得双方争执了个脸红脖子粗,方才决断:眼下国难当头,确然应当节俭开支,这时修缮兴庆宫的确不合时宜,故邵御史之谏理当采纳。
于是驳回礼部侍郎所谏,并诏令以身作则杜绝奢靡,裁减遣散八百宫人,主张三餐从俭,非新岁、元宵等节庆不举宫宴,甚至将自己的钗环首饰捐作军资,又公告天下,连太后寿辰都不再大宴。
太后既然为首表率,几大国相纷纷响应,尽皆嘱令家人日常从俭,并捐私财以充军资,就有一个言官上谏,建议削减宗室王公食邑、禄田。
汝阳王这些时日的心情相当浮躁。
初闻幽燕失陷,他其实欣喜若狂,以为终于有了机会拔除姚潜这个太后爪牙,甚至可以发动舆论,质疑太后用人不当以致如此重创,说不定可以一鼓作气争取宗政堂主掌政权,至少也能因为荐举周昌出任镇北主将而收拢一员至关重要的臂助,哪知太后居然不顾贺烨与武威侯勾联,力主武威侯赴边!
偏偏一贯不问军政的南阳王在此事件上突然偏向太后,宗政堂终与政事堂达成共识。
即便可以拔除姚潜这枚爪牙,但武威侯依然不能为己所用,又有什么意义?
汝阳王正觉气怒,哪知太后竟然下令削减宗室食邑、禄田等应得福利,这简直好比火上浇油。
于是贺淇立即联络诸王公贵族抗议。
却不料正中太后陷井。
原来邵广劾谏杜绝大建宫室、铺张浪费一事已经广为传扬,诸多士子、百姓纷纷佩赞邵御史果然为忠耿良臣,当然也尽称颂太后从谏如流、自俭为国之德,舆论当然会遣责汝阳王等贪图私利不顾君国,好些从前被汝阳王礼贤下士的表面迷惑之清流因此心生狐疑,贺淇多年以来的努力几乎付诸东流。
为了挽回声誉,他只好悬崖勒马。
汝阳王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幽燕失陷一事非但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甚至太后反而成了受益者!
直到这时,邵广也才恍然大悟这才是太后目的,利用他在清流士人中的影响,赢得从谏如流一心为公的赞誉,只要武威侯能保朔晋不失,太后这回便能化险为夷,甚至可能在武威侯收复燕赵失地之后,太后更得知人善任美誉,功绩堪比文皇后!
他不由也大是懊恼,不甘为太后利用。
反而是陆离温言安慰:博容何需沮丧?崇尚节俭、打压奢靡本为益国益民之政,博容虽被太后利用,但并非为虎作倡。
可是太后毕竟成为了最大受益者。邵广很是烦恼:岂非不利于殿下大业?
太后此举也是被时势所逼,眼下有汝阳王与之作对,太后自然会格外重视声誉,又兼幽燕失陷,必兴战事,不过国库虚空,故必须倡导节俭,但韦太后生性贪慕虚荣,若有一日真正大权在握,必会彻底暴露劣行,届时世人便会明白,太后今日所为种种,不过皆是利益所需,并非明主,更悖贤德。
其实削减宗室王公福利,本是太后一贯主张,国库虚空,暂时又不能增重赋税激生民怨,太后陵寝尚且停建着,早就眼红宗室王公比她这一国之主尚更奢靡无度,这回刚好趁着国难临头舆论偏向,夺宗室之利为己所用。
九月中旬,武威侯正式任命为镇北大将军,率八千禁军出征,参知政事谢饶平奉鱼书随行,一为征调同、华二州折冲府共一万五千卫士节制河东道百余军府共十万卫士随时听从武威侯调遣御敌,再者也承担着将原镇北大将姚潜押赴返京,督促交接事宜的重大责任。
将相出征这日,天降寒雨,但太后依然带着小皇帝亲往延兴门送行,文武百官分列门楼之下,一时之间旌旗招展车马肃然,誓师祭酒毕后,铁甲披身鬓发夹白的武威侯回望门楼,这时已然看不清太后与天子面貌神色,冷雨扑面,他的心情却如波涛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他没想到这一天会到来得如此仓促,他知道今日踏上这条征程,就是荣辱之途的真正起点。
人群当中,他难以分辩真正投效的主公晋王殿下的身影,但他知道殿下一定站在那里,沉默注视。
这一战,于家于国于公于私都不容有失!
他想起才刚过去的那个夜晚,太后逼令晋王殿下携同孙女来侯府送行,殿下手举烈酒为敬,没有多余的话,唯放心二字,他想起眼角泛红的老妻,今晨亲手为自己披系铠甲,那些絮絮叨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