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说柳仁畏缩不前,只因他看穿大周繁盛渐褪,感觉到了乱世将至的危险。
对于长子青厥,柳仁也从无望子成龙之心,他甚至根本不能断定十年之后世道将会如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还不知江山有没改姓,长子论才干,只怕还不如他,是以在官场上磨练磨练在所难免,柳仁压根便没寄望青厥将来官拜中枢。
他只希望赫赫太原柳,不要在他们父子二人手中破败,将来便是九泉之下面见先祖,也不会无颜相对了。
实际上大族族长,也并非皆是高官重臣,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往往用心于仕途,便会疏忽了族务,这也是不少名臣将相,大多子嗣平凡,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时间教育后人。
之于族长而言,若无大才槃槃,其实不乏求稳者,入仕只为奠定声望人脉,磨练见识气度,更重要的是主持好族中事务,让宗祠祭祀不断,培养族中子弟为栋梁之才,不使家族后继无人沦于没落。
柳仁显然便是这么一位族长,并且以他看来,青厥大约也只能求稳,反而侄子青城,相对更有条件往中枢重臣之途拼搏拼搏,如若十年之后江山没有大乱,仍为治世,朝中有青城一席之位,太原柳便不会没落。
可眼下潘辽联军重兵逼关,晋朔危如累卵,朝廷又要在这关头推行新政,依靠的还是薛绚之这么一个方至而立的年青官员,以及一无是处的晋王殿下,毛维又显然并不支持,太原府的局势可谓紧张万分,太原柳将何去何从,柳仁实在也有些举棋不定。
所以他虽然对小儿子的进步老怀安慰,这时却依然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练一练书法,干脆便离了书房,一路往后院走去。
天色才刚黑尽,甄夫人这时当然没有歇息,才刚与两个儿媳以及孙子孙女共叙一番天伦,因着明日晋王夫妇便要来访,甄夫人没有多留儿媳,让她们自去安排明日琐务。
四个儿子都已成亲,却有三人在外为官,甄夫人这个婆母并不是苛刻人,没有强留两个庶媳在家尽孝,由得她们随夫君赴任,至于长媳江氏,原也是因着要熟谙内务,才被甄夫人留在身边。
此刻甄夫人正与心腹仆妪有句没句闲聊,听闻柳仁过来了,倒颇觉诧异。
两人老夫老妻,早过了如胶似漆时候,甄夫人这些年又是七灾八病不断,自是没有办法服侍柳仁,故而柳仁一般都是住在前院书房,极少涉足后宅。
莫忙着张罗,我吃好喝好才过来,什么都不需要,是想与夫人安安静静说会子话。柳仁一进来,便先制止了仆婢们斟茶递水的殷勤,一句话更是将闲杂人等尽数打发,只由得老妻替他宽了外裳,夫妻两便坐下来说话。
十郎起先来见我,一番劝言,倒是让我格外惊诧,这孩子,到底是长大了,忽然关心起政局时势来,如此也好,将来也能助益大郎。
这可难得,青流一贯敬畏夫主,竟主动求见,并还有劝言?甄夫人佯作诧异。
因为青流狂傲自大,柳仁平时见他可没有多少好颜色,青流也一贯不爱往柳仁跟前凑,免得自讨没趣,这回居然如此主动,甄夫人其实已经料断必然又是陈氏在后唆使。
果然便听柳仁说了那番维持中立的劝言。
甄夫人尚且心平气和:知子莫若母,这话可不像是青流口吻,应为三娣妇过于担忧,这才提醒青流,让他劝阻夫主与晋王府保持距离。
三娣妇可一贯不会干涉外务,夫人是多心了罢?柳仁微微蹙眉。
上回妾身往晋王府归来,三娣妇便急急忙忙赶来劝诫,若不是因为这事,妾身哪里会无端猜疑。甄夫人可不像陈氏,谨守不谈政务的教条,她也是望族出身,闺阁时也学过一段经史策论,从前没有干预外务,一来是因为身体原因,二来也是因为柳仁沉稳踏实,并不用她多嘴提醒,但基本见识还是有的,更加不屑学陈氏安于后宅那套虚伪贤德。
故而直接说道:三娣妇娘家兄长企图京职本就不是隐秘,再兼陈家那几个子弟,最近可与毛府尹过从甚密,陈家已经旗帜鲜明,毛府尹既然已经相继游说甄、孟两家,又怎会放过咱们?
柳仁眉心更加紧蹙,他固然没有决定支持新政,但更加不愿太原柳打上毛维党的印鉴,推行新政到底是太后主张,毛维虽也算是太后亲信,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事获罪一败涂地?
甄夫人倒也没有再针对陈氏:虽说推行新政,必然会损伤世族利益,可相比身外之财,到底是根基与仕望更加重要,只是新政是否能顺利推行,细则如何眼下均未可知,咱们倒也不必急于一时,维持中立确也妥当,殿下与王妃明日来访,名义上是拜望亲长,大约也不会提及政务。
柳仁颔首,太原柳不比得晋阳陈,必须攀附显贵才能得势,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选定阵营殊为不智,既然具有观望的条件,暧昧一些理所当然:我今日来,也是为了提醒夫人,王妃声称是来探病,便不需过于张扬,只由自家女眷款待即可。
晋王身份高贵,柳仁不能过于怠慢,然而王妃毕竟是柳氏女儿,又是打着探病的幌子,甄夫人及两个儿媳招待好也就是了,没有必要再请各房主妇陪宴。
王妃早让十郎媳妇转告,不用张扬麻烦。甄夫人不动声色便称赞了一番十一娘的知情识趣、目的单纯,转而又道:不过因着十九娣妇先前拜托,欲为十三娘在京中寻一门亲事,王妃也答应下来,妾身明日只请了十九娣妇母女两,毕竟王妃也得了解十三娘性情,才方便书告京中亲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