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见陆离出来,他还紧顾着抱怨事务繁多,用意也是逼着陆离有话快说,倘若真如料想一般,丁牢则又捅了天大个娄子,他立马便脱身事外,赶去向世父报讯要紧。
陆离一笑道:毛明府稍安勿躁,今日请你来,原是有几件事务询问,却未料丁翁反倒来得更快,政事公务,丁翁不便听闻,明府还待本官先了丁翁一桩。
这更让毛趋疑惑了,似乎听薛陆离这意思,并不是因为丁牢则惹出乱子才牵连上他?
又那丁牢则,眼见毛趋这靠山在前,心里大增底气,也不那么战战兢兢了,只微躬了身说道:老夫为小犬一事,悲痛不已,近些日子只顾静养,鲜少出门,未知薛少尹又因何事,点名询问老夫?
陆离仍是不急不躁,四平八稳:新政推行之前,本官便开始核察各户田业,据知,晋阳丁大宗名下,在太原、太谷、清源诸地皆有田产,可眼看税令颁布,逐一落实时,这些田产却皆易主,就拿太原县来说,丁翁占田三百顷,眼下却尽归于文水仇敖,因着仇家唯一庄头在太原务事,支支吾吾也说不仔细,只道这百倾良田,起初原属丁翁,前不久也确是被他家翁主接手,又出示了凭证,我便寻丁翁核实察证。
毛趋这才依稀想起丁牢则提起那件事端,因怕这个莽夫说了漏了嘴,先便打断:薛少尹日理万机,不想竟还关注此等细枝末节?
当然不能疏忽大意。陆离心平气和回应冷讽:毛明府也知道,新税施行,虽是解平民百姓重负,多少会损及豪贵利益,为防一些豪贵逃避赋税隐报田业,这核察之事便要格外仔细,又因旧日积弊,各户占田又多未经官府造册,以至于只按官府籍案清察,整个太原府竟有许多无主之田,当然不能仅以籍册为凭,必须逐一核实,至于晋阳丁嘛,确是引本官格外关注,又发现此等蹊跷,如何能不询问?
说完淡淡撇了一眼丁牢则,陆离稍肃了神色:本官提醒丁翁,就算田产原未造册,只要持有凭证,官府不过让田主清偿旧税,便认同田产归属,可要是经察实,丁翁为避税之图,而故意瞒报田业,那么可是触律,代为瞒报者皆要追究刑责。
毛趋再度抢先说道:丁翁在新政颁发前,便将田产转手,又怎为避税瞒报?
即便施行新税,以田产家业衡定户等征税,事实上也是以诸多不动产作为标准,例如桑田、山地、宅居、商铺,更及奴婢、部曲等等,却不可能清察各户各家有多少金银珠宝以及钱币等等消耗物资,毛趋这是在提醒丁牢则,只要咬定是将田产转让,薛陆离便没有根据问罪隐报。
丁牢则自是能够领会:不瞒少尹,老夫因着丧子之痛,亦没那多心思再料理田业,想着万一因为拥田过丰,被定为上户,承担更多赋税,今后如遇家人不善稼穑,抑或刁奴贪占粮粟,监察不足,岂不亏空?干脆便将部分田产转让,倒省却了操劳。
第807章真是亏大了
要说在太原府新税令的不公压迫下,诸多豪贵为何没有想过转让田地,干脆在新政管辖不到的地方另置良田,也并不需要离乡背井,废弃宗祀,无非是让佃农抑或部曲耕种,再安排管事负责贩销,将所得钱款按年上交主家即可。
然而多数豪贵,兼并本贯田产时,因为有贪官污吏助纣为虐,多是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得手,可这时要转手,无人不知太原府将行新政,谁又愿意以200贯一亩的市场价接手呢?地主不能忍受压价,因为若要在外州置地,不是势力所及范围,难以享受低价,这一来一往,损失太大。
所以丁牢则起初根本便没有打算将田地干脆转让,在太原府外另置良田,才有了如此曲折的法子,企图瞒天过海,避税偷利。
想他为毛大尹所作贡献,白白牺牲了嫡长子,虽然他还有几个庶子,却并不能抹杀丧子之痛。
因为就算豪族,行事往往没有世族重视礼法,对于家族嫡子,尤其是宗子的重视,还是大大区别于庶子,丁牢则虽然没有将丁梧亮培养得多么出类拔萃,但也逐渐将一些他所认为的才干经验倾囊相授,譬如怎么攀交官员,剥削佃户等等,否则丁梧亮当初也不会为了鸡毛蒜皮一件小事,便勃然大怒,生生将佃户子当众殴杀,用以杀一儆百了。
折损丁梧亮,好几个庶子都是唯唯喏喏之辈,让丁牢则看得好不憋屈,想着若不快些再培养出来一个,他要有个万一,这族长之位都怕得被别房夺走,家产也要被族人瓜分,那就真是死不瞑目了。
毕竟嘛,辛苦敛财,目的无非是为了惠及子孙,死后才有子孙祭祀香火,在冥府亦能尊荣富贵,子孙若穷苦僚倒,谁管你坟上荒草杂生,谁给你烧香献祭?岂不是辛苦一世,死后反要受尽凄凉?
人心世情往往如此,几个人谙得当死万事休,富贵如烟云之理?却多执念是,生虽荣华,死亦尊贵。
更有多少人,口中崇信佛道,却又罔顾因果循环,为图权财无恶不作,手染鲜血斑斑身负白骨累累,却仍期望着不仅今生福禄长久,更甚来世富贵显荣。
太可笑?非也,这便是贪婪造就狂妄,欲望蒙蔽良知。
世上此等可笑之人何其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