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嫂越说越是激动,甚至上前一步,挡住王妃悠哉乐哉的步伐:多少地方窑工,甚至比从军还要艰险,说九死一生都算乐观,简直就是一入官窑,断无生机!不断有人病饿至死,但官窑还要维持下去,于是不断征敛,逼得越多人背井离乡,甚至死于逃亡之路!王妃,不用长此以往,妾身以为,若任其恶化覆国之忧许就在这转眼之间!
十一娘当然明白孟九嫂这话不是杞人忧天、言过其实,她也相信今日到场这些女眷们,情愿出人出力协助新政,并不是为了从中获得私利,若无一颗忧国忧民的心,以及为君国略尽绵薄力量的志向,哪至于这般辛苦劳碌?就算百姓深受饥寒交迫,这个国家可能覆灭,但对于贵族而言,相比贫苦百姓自然有更多退路,且看如毛夫人之流,存在一丝半点忧患意识否?还不是照样贪图享乐穷奢极侈,管得布衣贫民死活疾患?
可是眼下,毕竟连孟飞笛等等都并不知道晋王府的全盘计划,十一娘当然也不可能向孟九嫂等女眷交底,直言痛斥广设官窑这一弊政,揭穿韦太后的真实面目。
她只能仿佛敷衍般地询问:孟九嫂有何高见?
妾身以为,王妃应当上谏太后,广设官窑实为弊政,若不立即禁止,恐怕便会引发民乱。
果然会有这样的建议,十一娘连连摇头:可是广设官窑的确能够极大缓解赋收不足,我若将此政令批为弊谬,却不能提出其他有效办法,太后必然不会采纳,又那些赞成推崇设窑令之官员,务必也会批责我居心叵测危言耸听,我受几句责备倒不要紧,倘若甚至因为此事被政敌抓住把柄,蜂起弹劾,恐怕便会影响太原局势。
孟九嫂虽说只是妇人,论理并不熟谙官场套路,只是因为过去也常听丈夫论及时政等等,倒是要比普通妇人见多识广,也可以理解王妃这话里的内涵设窑令毕竟是太后以天子名义颁发,目的便是为了解决财政之困,晋王妃除非有更好的见解,否则只批驳而无建树,极有可能被毛维之流栽上顶陷构的罪名,要太后真被这些奸小说服,将晋王妃调回长安,纵然还有薛少尹在晋阳,却没了晋王府在背后支持,根本便不可能与毛维对抗,别看新法已然颁布,只要太原府重新落在毛维手中,如今有利民生的局面只怕立即便被颠覆,王妃所作诸多努力尽皆付诸东流。
但她仍不放弃:王妃难道就没想过,将新税法推行至全国,才是根本解决赋收不足,国库虚空办法?
莫说全面推行新法,仅就太原一地,起初不也引起豪贵抵触?孟九嫂应当明白,新法之所以能得太原世族及少数豪族支持,进一步如今时局面,得获所有豪贵接受,根本原因究竟是什么。十一娘微微点醒。
袁氏这才冷静下来,细细分析:其余不提,便说夫家诸位亲长,乍一听闻太原将行新法,要比从前交纳更多赋税,虽然没有立即心生怨怼,决意抵制,然而也并不似如今般心悦诚服,而是抱定暂且观望的主意,直到后来,逐步明白朝廷推行新法已是势在必行,毛维明显不是晋王妃的对手,终于才择晋王妃示诚。
太原孟固然不会为了钱财之利抗逆政令,但若是晋王妃不能压制毛维,孟氏一族必定便会一直观望下去,那是因为纵然向晋王妃投诚,不仅得不到丝毫好处,甚至还会彻底得罪毛维,凭白无故多了个敌患。
之所以从观望迟疑到此时鼎力相助,其实也是因为损失钱财事小,投诚晋王妃能够获得更大的政治利益。
想到这里,袁氏也就恍然大悟了。
既然连太原世族都不是真正为了君国与百姓考虑,而是因为自身利益才遵从新政,那么又怎么要求天下豪贵都大公无私,心甘情愿承担重赋,以分减贫苦百姓的负担?
太原府虽然能够顺利推行新政,可这对于全面实行变法,过程经验,其实并不能够借鉴。
第840章徐修能正在崛起
十一娘未至太原时便明白,要想顺利推行新政,关键便看能否得到世族支持,尤其是太原四姓,若能得到他们的协助,可谓事半功倍,但她固然知道打动孟、柳、甄、祝四族必须是政治利益,总不能一上来便开诚布公信誓旦旦那也得让人家相信你那些空口承诺不是?
所以她并没急着笼络四姓,只除了对甄夫人的示诚给予些微回应之外。
她第一件做的事,其实是安抚百姓,先奠定晋王府的民意基础,不让毛维党有机会煽动百姓暴乱。
别看韦太后及其党羽并不真正在意民心,一旦太原动乱,民众抵制征兵令以及新政,毛维党立即便会将责任推给新政系,太后为了不担当暴戾不仁之罪名,必定会厉惩新政系平息动乱世上之事,往往就是这样玄奇,有史以来,鲜少有平民谋逆能够霸取江山,但只要发生民乱,不管最终有没有被镇压,执政者几乎都会被史家质疑:定是为君者不仁,倒行逆施,方会引发民乱,是君逼民反。而鲜少有史家批评民众谋逆,倒是贵族造反失败,往往会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非君主之过。
正是因为史笔对平民的宽容,那些在意名誉史评的执政者,就算不是真正仁德爱民,行事往往也会有所收敛,当恶果造成,立即便会用贪奸正法,将黑锅扣在他人头上,以为自己便能逃脱史笔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