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贺烨闷不吭声,十一娘不知这人已经被气疯了,还以为将她的劝谏听进了耳里,越发侃侃而谈:殿下若不思战场拼杀也就罢了,可连殿下昨晚自己还提起,明春开始,便图率领先锋军重挫敌部,虽说殿下骁勇善战必然能够安然无事,可殿下将往险境,又一直没有子嗣,诸位臣辅必定忐忑难安,殿下图谋可是帝业,子嗣确为重要,可眼下,旁人不知殿下内宅私务,只能看见殿下已然娶妻纳妾,时移日长,主无子嗣,让臣下如何心安?
为定人心,还请殿下听从十一劝谏。竟直跪着,行以揖礼。
贺烨直揉眉头:不怪她不怪她,谁让这丫头一直视我为仅为主公呢,她说这番话,确也是因为臣子之义,你不能因为臣子忠直敢谏就恼怒,否则与昏君暴主何异?要是换作秦氏,哪会谏言宠幸旁人?巴不得所有姬媵都死了才好,庶子?秦氏若是晋王妃,她能容庶子出生我便跟柳十一姓!
可心底岩浆直往上涌要怎么办?
贺烨深深吸一口气:为何是齐氏?
到底语气还是阴森可怖的。
十一娘却大受鼓舞:十四郎曾经提醒过我,齐氏家世为四媵中最为怪异,我从那时起便也留心,齐氏是安宁伯嫡长女,却非安宁伯夫人所出,而她嫡长女这身份,的确也曾引世人质疑,殿下可知为何?
为何?贺烨明明知道,却稀里糊涂跟着问了出口。
齐家虽是武将,可自安宁伯之父齐成时,莫说杀敌建功,甚至不曾调守边防,只得一兵部闲职,郁郁而终,安宁伯齐俊,少年时候因钟情一民女,想聘为正室,奈何长辈反对,齐俊那时年轻气盛,又颇重情义,于是便携那民女私奔,便是齐姬生母,后来齐俊为使妻女得到家族承认,一心投军建功,在西疆倒也奠定了功业,被其领将荐为勋卫郎将,得以调补卫府,可惜则是,返京途中,齐氏生母不幸病逝。
所谓奔者为妾,齐俊既没能将那民女明媒正娶,后又未得家族认可,严格说来,齐氏不能算他的嫡女。
齐俊一度拒绝再娶,可当时他离家出走的事也曾闹得沸沸扬扬,又真是靠自己打拼才搏得功业,回京之后,家中长辈更不容他一直独身,便有那么一位世族女儿,也就是现今的安宁伯夫人杨氏,倾慕当时不过五品郎将的齐俊重情重义敢于担当,说服了父母答应联姻,杨氏倒也不扭捏,竟私下见过一回齐俊,也不知怎么就打动了这位。
齐俊再下战场建功封爵,已经是与杨氏成婚多年,又有了两个嫡子之后的事情了。
安宁伯夫人虽非齐姬生母,可眼看齐姬直到如今,回回家书都是寄给伯夫人,应当并未受到任何苛待,与伯夫人情同亲生。我又仔细观察齐姬,虽怀心计,行事却也不失磊落,她倒也有意打听过殿下行踪,却是为了避开殿下,方便趁殿下不在府中,往毬场尽兴玩乐,对殿下避之不及,这当然不是听令于太后,应是听从父母嘱令,有意疏远殿下。
十一娘笃断道:安宁伯若对殿下有不轨之图,势必不会交待齐姬避而远之,倘若齐姬之回避是违逆父母之令,也绝无可能时至如今,尚且与家人保持友好,而不介怀自己被当作刀匕之用。
比如谢氏,为晋王媵是逼于无奈,可曾见她与谢饶平书信来往过?分明是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不满,又如任姬,或许行为这等险恶之事也非她情愿,但最终还是听从了父母之令,甘心为家族谋取利益,那么便当然不会疏远贺烨,避之唯恐不及了。
齐氏既不愤慨家人,又没有表现出任何进取心,便就说明一点,安宁伯虽然答应了让女儿为晋王媵,却根本没有交待女儿行为任何险恶之事,反而叮嘱她远离晋王,自保为上。
让贺烨自己都奇异的是,他明明悒愤不已,却莫名其妙将王妃这番分析听进了耳里,甚至又再安抚自己:瞧瞧,这丫头掌握情形,也与秦氏差不了多少,可判断却南辕北辄,在秦氏眼中谁都不怀好意,谁都必须疏远忌备,尤其是可能威胁到武威侯功臣地位的安宁伯,可王妃怎么说呢?她言下之意,无非安宁伯将来可以争取,甚至不担心齐氏因有安宁伯撑腰,又兼生育庶长子的优势,威胁到她这王妃将来地位。
这才是真正为我着想了,贺烨你不满个什么劲?
仿佛是被自己说服了,贺烨虽然再也没有饮酒的心情,脸上的电闪雷鸣倒消散不少:那么依王妃看来,太后为何让齐姬为我媵妾,对这嫡长女珍爱非常之安宁伯夫妇,又为何愿意将她送入火坑呢?
我先说太后之意。十一娘反而喝了口酒,润润一度因为紧张而颇觉干涩的喉咙:这可不是无端猜测,因为十四郎已经打探清楚,太后为防新厥侵犯西疆,有意令安宁伯带军驻防,那么太后将其掌上明珠送来晋王府,实则是作为人质之用!又一方面,也是考验安宁伯究竟有无效忠于她之决心。
这么说来,安宁伯已然决意投诚太后?
安宁伯身为武将,并其爵位全靠自己勋功,不是因为门荫世望,足证颇有武人义勇,眼见内忧外患,社稷危急,怎能甘愿白食奉禄空担爵位?可若他不向韦太后示以诚意,韦太后必然不肯放心让他掌握兵权,正好比十一,若不赢得太后信任,今日也无望成为晋王妃,并得治政太原之权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