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为何,十一娘这时的心情奇异般的平静了,但这种感觉异常熟悉,她想起渥丹临死之前,大约也是这样心如止水。
可是她这回等来的并不是死亡。
十一娘甚至没有完全听清那斥候究竟说了些什么,苍蔼深处,一骑一人已经抵达,白袍青年虽经急行,看上去却并无风尘倦色,只两鬓稍染一些霜意,然而长眉飞展,依然不减恣意风发。
王妃,横始率三万部,来援苇泽关之危!
欢呼雷动,乍然四起,仿佛这一刻,大周军队已经获得这场生死之战的胜利。
十一娘却觉得此时此刻的耳闻目睹,是那样的虚无缥缈,让她无法相信云州援军是真真正正到来了。
待再一次暂时逼退安东军的猛攻,十一娘问王横始:王都督不是不赞同出军么?
大父不赞同,所以我才只能带来三万部。很显然,王横始这回是违逆了祖父意愿:我知道若非苇泽关当真危急,王妃不至于向我求助,没有那多时间劝服大父,我便领着我这一部亲卫赶来苇泽关,王妃放心,大父恼怒虽不能免,却还不至于重罚我,顶多回到云州,挨一顿刑杖而已,我已经习惯了。
可这个人情,我算欠得大了。十一娘破天荒对王横始说起真心话。
不算人情。这时已是正午,日照苍白,雪袍青年脸上还染着敌人的血液,却笑出两排闪亮的牙齿:早就想着和安东军真真正正打一场,刘洪元可是潘博手下第一大将,若我能够斩下他项上人头,也是此生一大快事。
王郎将,若你真能斩杀刘洪元,我必为你请功,你可愿为大周异姓王?十一娘这话并非试探,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希望能与王横始化干戈为玉帛。
王横始显然一怔:异姓王?转而哈哈大笑道:可惜王妃不是韦太后,这请封也就罢了。
大周现今既连异族王都有三人,也不会计较再多一个异姓王。
多谢王妃美意,不过横始习惯了自由自在边关风狂,并不愿意被困在长安城那市坊之间,整日与纨绔膏梁花天酒地呢。白袍青年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王妃操劳数日,眼下可憔悴得不像样,快些趁着空闲歇息去吧,作战之事交给我,必不会让王妃失望。
十一娘目送那白袍乌甲,铁帽朱缨远去,渐觉视线模糊,不是因为泪水,而是因为她实在,认真,的确太疲倦了,她甚至没有力气步行回营房,坐在肩與上便沉沉睡去,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只记得睁眼之前做了一个噩梦,她的身后似乎有千军万马追赶,然而膝盖却没有力气,冷厉的刀锋向她头顶压来,突然就清醒了。
可眼睛睁开,身子坐起,脑子里却还乱轰轰混沌沌,耳边似乎有厮杀之声仍在高昴,一时分不清梦里梦外,虚实真假。
就连那声来人,她喊出来,耳朵却仿佛并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艾绿快步而入,紧跟着便塞给十一娘一封密函:是太后令信!
第999章你想玩弄谁?
以为是朝廷终于有了增援广阳的喜讯,艾绿迫不及待地把那封密函递给王妃,这个从来没有把规矩礼仪学得通透的丫头,这时更加顾不得跽跪榻前,就那么直挺挺地立在地上,居高临下看着王妃的面容,她当然希望在王妃的神色中捕捉到惊喜与如释重负,那么她便可以飞蹿去军营,告诉贺琰及阮岭等人,危机解除,大部援军即将抵达,只要再坚持几日,就能把那个该死的刘洪元杀得片甲不留。
可让艾绿失望的是,王妃非但不见惊喜,眉头越蹙越紧不提,到后来甚至把太后那封密函往地上一掷!
阮岭、贺琰现在何处?
正在军营,与王郎将商量战计,王妃只不过睡了三个时辰,王郎将却出关偷袭了安东军一万前锋军,斩获达七千,三千溃退,刘洪元因拿不准云州抵达多少援军,几日以来又是遭遇首回大挫,故而显然也心生犹豫,暂时没有再发起攻击,王郎将说,经这五日以来猛攻,安东军自然也会疲惫,然而刘洪元别无选择,不会休整多久,所以他打算入夜后,再率一万部偷袭刘洪元,搅乱其军心。艾绿忙将道听途说一嘴巴说完。
十一娘连忙低头去找鞋子:我得立即告知他们,不要再期望朝廷支援了。
眼见着十一娘蹑履便往外冲去,艾绿慌忙拉住她:王妃,你这还披头散发呢!
因着碧奴及阿禄都没跟来苇泽关,而是留在广阳城内,艾绿这些年来又完全荒疏了侍候梳洗这类事由,十一娘往常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压根便没注意到今日竟然没人服侍她梳洗,一边让艾绿去传阮岭等人,一边三下两下只将头发梳了个马尾,穿好外衣,裹一口貂皮罩,就急着去见人议事。
太后竟然在这时候,还有闲情追究武威侯失职?阮岭悲愤得几乎没把矮案直接掀翻,事实上他已经伸手去掀了,不过被贺琰重重摁住而已。
也就是说,无论玉峡关,还是朔州,都不会有援军调遣来助广阳,太后令我斥问秦无郁之罪,责其必须死守苇泽关,并倘若苇泽关失守,退入晋阳,立即将秦无郁扣押待审,也就是说,太后宁愿放弃苇泽关,即便支援,亦当是支援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