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湛紧跟着又断言:谢相必定也会建言究问突厥违约,相公倘若与之对立,如今不少臣公,可都谙知相公与谢相不和,届时怒斥滔滔,尽皆针对相公为义气之争,置君国不顾,相公为太后兄长,若背此罪名,太后岂能置身事外?
韦元平被贺湛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他实难想象泱泱大国,竟然会亡于蛮夷之手,然而先不说前有五胡之乱,只看现下,安北境域实际已被突厥占领,甘州之危更胜潘逆之祸,亡国的确不是杞人忧天危言耸听,虽看锦绣江山,大有可能转眼倾覆。
但韦元平依然还在迟疑:澄台所言有理,然而太后忧愁,实乃一旦与五部绝裂,祸乱立时便会暴发,情势恶化,那可就一发不能收拾了,故而太后才坚持安抚蛮外、先平内乱之政,究问突厥确乃违逆太后主张,我若也唱反调,太后岂不恼火?
相公乃太后兄长,倘若一如元相国般唯唯诺诺,尚不如谢相忠直敢谏,于太后何益?太后不会因此怪罪相公,因明日之商,乃是私议,并非公讨。贺湛进一步点明:既是私议,无论太后有何决断,相公理当秉诚直谏,而不应察颜观色,将来,若被下官不幸言中至少太后不会埋怨相公人云亦云,尚且不如谢相明智,而只会懊悔未纳忠言。
而今日谢饶平及元得志言行,果然一如贺湛所料,故而韦元平虽然被太后打断了发言,落得难堪,心情非但没有郁沉,反而有几分庆幸。
韦太后不会因为私议时,他这几句逆耳之说便震怒斥责,他也算为君国,为太后尽心尽力了,将来万一突厥五部再有兵犯之行,民愤滔滔指斥朝廷懦弱,太后即便要迁怒,也是迁怒元得志,反而会感念他这兄长直言敢谏的忠诚。
至于大周是否面临亡国之祸,韦元平并不多么忧虑,在他看来,大周就算亡国,相比普通平民百姓,手里还掌握着不少金银如他一般贵族,总有更多的逃生机会,似眼下般荣华富贵当然不能够了,却至少饱暖不愁。
当然,韦元平并不希望大周江山倾覆,可时势已然如此,一切皆看运数了,韦大相国以为,大周社稷,此时已非人力能够挽回,就算太后究问突厥,奇桑挑发战争,战火说不定立即便能波及长安。
凭心而论,韦元平实在也不希望再与突厥开战,他之所以采纳贺湛的建议,不过为了将来置身事外,免受千夫所指罢了。
故而这日私议结束,韦元平往职署,见贺湛眼巴巴迎了出来,居然大笑着拍了拍贺湛的肩头:澄台真乃神机妙算也。
又虽是,贺湛并不寄望韦元平这个窝囊废能够说服太后究问突厥,闻言后也难免心底发冷。
突厥挑衅已到此地步,忍让怎能避免战乱?吐蕃等部见周室如此懦弱,又岂会放过这块诱人的肥肉?韦太后自负智计高明,意图凭借诡谲手段让恶犬相争,却不想一再示弱,只会诱引那些恶兽垂涎三尺,哪里还会给韦太后挑拨离间的时机。
贺湛微笑着任由韦元平啪啪击肩,眼底却忍不住涣生丧气。
裴五姐,十四已然无计可施,只能寄望于你了。
第1024章元氏的作用
高玉祥刚刚步入玲珑台视线范围,便将腰身伛偻下来,这座白琉璃筑成的花房,纵然是寒冬腊月,其间也不乏花匠们精心培植的奇花异草,错落而置,营造出一片春景盎然,而在花房四围,围绕着梅红参差,人于室中,透过打磨得晶薄的四壁,举目可赏风雪飘摇下,梅色妖娆之艳,偏偏室内温暖如春,一壁相间,时季各异,这样的奇景很得太后喜好,每每入冬,常在玲珑台中逗留,不仅设宴欢愉,日常批览奏章,也都从暖房温室改移到这里了。
高玉祥拾阶而上,守在移门外的宫婢刚刚拉开门扇,他便听见了豫王世子妃谢莹夸张的大笑声,讥嘲着他的干儿子之一高孝眉心一点胭脂痣,越更似女子一般,真真天生就是宦官胚子。
高玉祥暗暗打量太后,并无不悦,下意识想要蹙拢的眉头便用力保持舒展,心中却连连腹诽:这女人已经嫁作宗室妇,不思相夫教子,三天两头就往宫里来,最近更是干脆住在宫里,借口孝敬太后,竭尽心思阿谀奉承,哄得太后心花怒放,也不理论她自从婚后,言行更比未嫁时放肆张狂!
这般腹诽着,高玉祥已然是走到了太后坐榻之畔,使了个眼色给高孝,干儿子便示意在旁侍奉的宫人宦官,一齐退离玲珑台。
这番小动作,当然逃不过太后的眼睛,就连谢莹也抬起了眼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高总管又打听见多少机密,迫不及待便来邀功?若不是那么要紧,可别打扰太后好不容易才抽出这半日空闲。
太后呵呵笑道:你们两个,越发如针尖对麦芒了,见面时不相互奚落几句,嘴巴舌头就痒。
高玉祥便跽跪在毡毯上,捏着拳头轻轻为太后擂着膝盖,陪笑道:太后就是偏心,奴婢自打入内,一句话没说呢,尽挨世子妃挤兑了,怎么是针尖对麦芒,奴婢就是个绣花枕,干等着挨针刺,也罢,只要能搏太后一笑,奴婢也豁得出去满身针眼,想来世子妃与奴婢也是一般心思,都是为了侍奉太后,并非就要争个强弱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