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之地是晋阳城外,一处郊僻,这当然是莒世南防范晋王妃围捕,万一发生冲突,城外更加有利于逃脱,甚至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挟制晋王妃作为人质。
十一娘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惧,落落大方随往,甚至不顾一旦往郊僻处,再不利于贺琰等盯防。
艾绿手里把匕首抛抛握握,斜着眼冷冷盯着萧渐入,她虽听王妃说了这位不是敌患,甚至还是殿下与王妃的故交,但她可信不过俊俏男子,殿下、薛少尹、再加上贺十四郎、阮长史,哪个不风流倜傥,又哪个不老奸计滑,还是曲丰儿憨厚老实,瞅着就放心。
这个什么萧九郎若要使诈,她手里匕首可不像王妃那般心软!
不过,这萧九郎身手似乎不错,拿下他颇有些艰难,艾绿打量着朱子玉及莒世南,一下子看出朱子玉是最软的杮子,很好,这个就是目标。
艾绿便格外关注这位文质彬彬的软杮子,听闻他竟然便是衡州叛军的首领,大诧,不是都说急公会众手头六臂么,首领怎么如此普通,看上去还不敌殿下威武。
丫头根本听不进去对方晓以大义的话,聚精会神尽在捕获人质,她昨晚可是亲耳听闻殿下与王妃商议,决不可能被对方说服,起兵造反推举什么岭南王,王妃似乎还想拆穿一件阴谋,指不定对方会恼羞成怒暴起伤人。
天下大义?
艾绿听见王妃似乎满含讥诮这句话,匕首已经准备妥当,两眼更是紧紧盯着朱子玉。
是,正如王妃在太原推行新政,在下志向,其实并非权位,亦是为了万千百姓能得安居乐业,再不受苛捐杂税之重、豪强贪宦之迫。朱子玉并没有因为晋王妃的轻谩激愤,甚至连眉头都没稍蹙,只不过将话说得越发掷地金声。
恕我不敢苟同。十一娘依然满带讥诮:急公会乃匪寇,或许的确有不少部众乃贫苦大众,被逼无路才被尔等收服,受所谓大义欺讹为尔等出生入死
她话未说完,莒世南已然大怒:晋王妃就算不愿联盟,亦不该诋辱我等义士!
诋辱?十一娘冷冷看向莒世南:敢问当年衡州刺史郑雄,因逮拿急公会徒大受表彰,故而致使如洪州、江州等奸官,竟以数千无辜伪冒匪寇邀功,此事,两位可敢声称不知究竟?
十一妹,此桩祸乱,正是因为韦太后党徒
九哥,这事你不知就里,还是听听岭南王与莒公有何说法吧。十一娘打断萧小九。
朱子玉终于蹙起了眉头:当初被郑雄逮拿者,姓江名有宽,确为我部坛主之一,因其叛变招供,数十部众被捕,然后来洪州、江州等地,确有奸宦以无辜邀功,不瞒王妃,为免数千百姓处死,在下还曾让知情者上告。
阁下所称知情者,便乃温峤吧。十一娘冷笑道:那么阁下可知,温峤检举,曾有人游说江州刺史,逮无辜充匪寇,铺垫晋升之途?
竟有人居中游说?朱子玉既惊且疑。
十一娘看出他不似作伪,越发笃定当年推断,却察觉原本激愤不已的莒世南紧闭着嘴,死沉的一张脸上隐透苍白,眼睛里飞快晃过一丝心虚,她越发胸有成竹:当然有人游说,我亲眼目睹了二州刺史供辞,当中涉及两个名姓,想必阁下应该知闻。
便报出那两个名姓来,只见朱子玉震惊,莒世南却越发慌乱,十一娘冷笑道:此二人一直不曾捕获,当然是用了假名,不过阁下应知此二假名,因为他们正是来自你们急公会!
十一妹这时连萧小九都震惊不已,不敢置信耳闻之说。
急公会利用朝廷严令追剿,舍党徒自缚,有意让郑雄因而获得功赏,再唆使贪宦以无辜邀功,待民怨四起,纷纷怒斥朝廷不仁,急公会便有旗号起义,骗取民心所向,占据大义之名,韦太后固然可恶,贪宦亦罪当处死,然而急公会何尝不是意图权位而视百姓如草芥?!
第1074章赚得莒世南
时值盛夏,碧空如洗,恰好有大风卷涌林涛,迫迫的逼面而来。
朱子玉看着背着风向跽坐的女子,危髻上一支金钗垂珠摇晃,她并没有疾言厉色,尾音里似乎还带着珠玉碰触的脆音,但那讥损嘲笑的语气,又胜过言辞如刀,让他无处躲闪,让他震惊失措。
多年之前的心存疑惑,以为早便平息,此时却又像被突来的疾风掀生暴浪,扑面而来,盖顶而下,把他卷入漩涡中心,沉沦时又隐隐可见怪石狰狞。
又仿佛因这女子突然的沉默,四周一切都寂静下来,可朱子玉渐渐醒悟并不是身处安宁,是他因失魂荡魄导致双耳聋钝,他无法正视晋王妃尖锐的揭穿,他茫然而惶惑,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他看见年轻的女子忽而一笑,却仿佛有雷霆万钧又将袭来,促使他失聪的耳朵,再次听见了沉闷的轰鸣。
朱子玉仿佛身处飞沙走石、马毛猬磔,然而在他伏藏四周的护卫看来,这处临溪绿地,仍是白淌缓畅、金乌明媚,凉风送来惬意无限,他们的首领与晋王妃相谈甚欢,山峦之上缓缓有浮云随风飘游,不知名的飞鸟在浮云之下,叶浪伏脉里舒展开羽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