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莹当然不会将心思表现出来:贺郎君既不想死,总归要表现出几分诚意来。
所以臣不是请求拜谒贵主,并劝谏贵主阻止屠民之谬邪?
这话实在让谢莹七窍生烟:这便是尔之诚意?不但自己要活,还要成为长安城之救世主,为自身赢得赞誉?
贺湛同样觉得七窍生烟,因为他发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聪明人对话。
不过刚才他留意见无论谢莹,抑或粟田马养都时不时睨一眼右侧那面画屏,便猜度屏风之后,大约还坐着一个旁听者,他只能赌那位至少要比谢莹精明,这场谈话才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区区在下是否臣服有何意义,贵主应当考虑,如何让天下臣服。贺湛道:奇桑可汗既夺长安,为何没有立即向东追击,当是明白图霸华夏江山与争夺牧场不同,攻城掠地,需要耗废更多心思治理,否则疆场拼杀无异于付之东流,更兼,奇桑可汗于西疆征战,近十载以来接连收服回纥、高昌等部,可谓所向披靡,然而对于阳关之内,淮河南北,地势军备却知之不多,贺某不怕直言,韦太后弃守长安退逃金陵虽然不智,然而突厥联军未曾一举歼灭大周皇族,仅夺一座长安城,于其霸业也只是略进一步,并不能高枕无忧,反而陷入两难之境。
他看见谢莹再度将目光睨向右侧画屏,心中越发笃信,侃侃而谈:突厥联军,号称百万之众,既夺长安,何曾当真惧怕城中手无剑弩之百性暴乱?奇桑可汗采纳粟田马养之计,无非是想用杀戮屠城之霸术,震慑大周臣民,图谋不战而堕人勇武,使州官百姓,闻风丧胆,将来攻城掠地,再无阻碍!
剖析得如此精确,谢莹不得不服:贺澄台既知可汗计划,又为何谏止?
因为可汗之计实乃下策!贺湛提高嗓门:中原子民,以农耕为业,自然渴望天下太平,方能衣食无忧,而长安惨遭屠城,数十万户家破人亡,固然让人胆寒,然则百姓没有退路,为求生存,必然会背水一战,如此一来,韦太后虽说人心尽失,可相比异族之残暴,韦太后至少不会滥杀子民屠戮百姓,华夏之大,亿万子民,若团结一致,莫说突厥仅只号称百万,就算兵力十倍于此,又怎能敌过泱泱中华同仇敌忾?
这么说来,贺澄台还真是为突厥汗国深谋远虑了?谢莹不无讥诮:如此还不算臣服?
这个蠢女人!
不仅贺湛备感无力,画屏之后的阿史那奇桑也紧蹙眉头。
贵主,粟田马养献屠民之策,非但不利突厥,更会让长安百万民众无辜受戮,贺湛明知此祸,却坐视旁观,还算是社稷之臣、华夏儿郎?贵主如今既心向突厥,何不冷静剖析,中原战火连连,大周与突厥鱼死网破,究竟是谁坐收渔翁之利,是谁欢欣鼓舞?韦太后执政,虽偏向东瀛,对新罗多有压制疏远,却一直不曾答应损毁白江村协约,助益东瀛再度取道新罗海域入我中华,为何?是因短见如韦氏,亦心知肚明,东瀛战败距今,已逾百年,其国君屡屡遣使访华,习教化、引农具、兴商贸、修军备、富国强兵,扩张之心不死,若新罗被其亡国,必为我中华之患!
对于贺湛这话,谢莹不得不深思了。
她再是不熟历史,也知道千年之后,日本人参与发动的那场震惊世界的战乱,小小岛夷,险些侵占整个东亚,这仿佛,并不是危言耸听?
第1129章止杀
见谢莹沉吟不语,若有所思,贺湛暗暗吁了口气:大周与突厥忙于混战,谁也无法顾及新罗,便是东瀛再度兴兵之机,夺取新罗,战船便能避开横渡重洋之莫测风浪,入东北,逼辽西,甚至占据沿海州城,霸夺海上商路之利,这才是粟田马养谏言屠民真正目的,东瀛决不会希望突厥汗国平定中原,他们希望这局混战尽可能延续,他们方有时机扩张图霸。
可汗若答应你之建议,罢止屠民,对突厥又有何益处?
突厥可汗可召长安诸贵,论证贺某之谏是否可行。贺湛似乎答非所问。
那些显望,当然都会附议停止屠戮。谢莹颇不耐烦,但她很快醒悟过来。
贺湛见这女人虽然再度出言讥讽,随之又沉思,这回彻底吁了口气,拜辞道:在下言尽于此。
当他离开,奇桑从画屏之后大步踱出,甚至站在檐庑下目送贺湛的背影,良久之后才返堂中,谢莹早已让出正座,她自己也不远避,跽跪于座侧,正盘算着如何给这番交谈总结呈辞,便听奇桑赞道:此人机辩,又果然博学,韦太后无能收服才能之士为己所用,看重者却乃姚潜、柴取等无能之辈,这才导致天下大乱人心向背,为我突厥把握住时机长驱而入,有望霸图中原,或许这真乃天命。
谢莹蹙着眉头:贺湛狡辩,始终不曾表达臣服之心,可汗对他,还当戒备。
奇桑斜挑着眉:他先说从王道,反对韦氏弄权,这的确是机辩,贺湛虽乃宗室子弟,却是正经科举出身,能称为士官,如今社稷未亡,他若真臣服异族,那便是气节尽失,只能为千夫所指身败名裂。
我就不信,这些人看重名誉当真重于性命?谢莹不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