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贺烨并没有那么大度,既然蓬莱殿为后宫主位,绝大多数皇后都理所当然以此为寝宫,他当然不愿十一娘委委屈屈另择偏次,早在筹备大典时,便知会韦太后理应让贤。
他当然也不可能效仿兄长,公然让内朝配殿予太后居住,空置多年的长安殿终于整扫出来,让太后在此颐养天年,既合乎礼法,韦太后纵有异议,也只能无可奈何。
这晚蓬莱殿里,皇后寝室之内,龙凤红烛高照,鸳鸯罗衾翻波,是一场欢爱之后,夜深人相拥,月明风声静。
十一娘闭着眼,听着枕边人缓长的呼息,佯作入梦,却是一动不动地清醒着。
今日她得到了解释,但她并不相信贺烨在高厥上所说,就是真正的谜底。
他如此大废周折,让她不敢相信目的便是如此单纯仅仅为了,弥补新婚的缺憾,让这一册后大典,标新立异与众不同。
她甚至不敢相信,贺烨盘算的是让她更加轻易顺利的,利用韦太后仍存饶幸的心态,接掌后宫人事而已。
一定是,贺烨一定怀有更深用意,但她绞尽脑汁,也难以立即厘清端倪。
此时此刻,她被帝王如此亲蜜的拥入怀中,被他的体息环绕纠葛,耳畔是他尽管睡去,却不失力度的心跳,他们的姿态如此恩爱,可十一娘仍然不能放松戒备,但不知为何,脑子里缠绕不散的依然是早前,他动情时逼着她仍以姓名相称的情境,激烈的喘息似乎直到这时还熨烫在耳畔,那时他几乎是嘶咬着她的耳垂,说着伊伊,如今天下,只有你当我面前,能够称呼我之名姓了。
明明是不曾投入的,但为何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本能的,究竟是给予了他什么回应,她竟然都没有知觉了。
十一娘不得不承认,她仿佛,或许,似乎,真的已经动摇了,她也许真在惶恐她与贺烨之间,已经渐近最后的图穷匕见,所以她宁愿怀疑贺烨是在虚情假意,而不愿相信有可能他果然是出于挚诚。
她是不能动摇的,不能心软的,最后一步,她不能有任何闪失。
所以她只能心怀饶幸
十四郎那步试探,让陆离公然索要裴氏从前府邸,一方面向贺烨暗示他对旧人旧事怀念甚深,根本便不将裴氏看作罪逆,更重要则是打草惊蛇!惊动的当然是韦太后,让韦太后主动提及陈年旧案,并警告贺烨万万不能使仁宗帝声名有污。
贺烨与仁宗手足情深,他甚至看在仁宗帝情面上,有意宽容韦太后颐养天年,并不打算痛下杀手斩草除根,他当然会在意仁宗帝的名誉,大可不必为了一桩陈年旧案,推翻仁宗当年裁断。
但是贺烨当然不会再纵容韦太后东山再起,行使阴谋诡计意图颠覆政权,那么韦太后一旦利用贺衍与贺烨之间手足之情,离间君臣信任,那么翻察裴郑旧案,就不仅仅关系到已经崩逝的仁宗帝了,贺湛的计划是在赌博,当裴郑之案再度挑生,甚至还是韦太后主动掀起波澜,真相已经关系到了帝位的稳固,危及贺烨手中军政大权,不再只是为裴郑二族昭雪而已,而是太后残党以及陆离等天子近臣之间的根本对立,贺烨就必须在二者之间取舍。
这一计划,针对乃是帝王心,赌注便是利益得失,没有那么多的是非公道,手足相连在权位面前同样会沦为笑话,贺烨越是顾私,十一娘的胜算就越大。
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贺烨确乃明达之主,行为光明磊落,他不愿为了利益置仁宗帝的声誉不顾,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既是如此,当陆离确实能够证明裴郑二族清白无辜,身为帝王,又怎能忍见忠良蒙冤,留污史册,被后世之人谴责为叛臣贼子,牢牢钉于耻辱柱上,受尽口诛笔伐?仁宗帝的声誉固然重要,但他确然轻信奸歹,生性懦弱不得不屈从于韦后党,冤杀忠良,伏患社稷,难道就因为他乃皇帝,就不该承认误谬,理当标榜为良善忠厚?
圣君不应怀私,而当还天下于公正。
如果贺烨足称圣明,那么便不应因为仁宗帝的声誉,而不顾忠良蒙污。
但世间多庸碌,少圣贤,正如大奸大恶者虽不遍及,众人却多藏私己之欲。
十一娘不能将赌注押在圣贤心,所以她必须应付帝王术。
她希望能够避免干戈,使目的得以水到渠成,那么无论贺烨是基于圣贤之明抑或帝王心术,对她其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之间可以绕避反目为仇的绝路,至少谁也不算辜负谁,纵然做不成恩爱夫妻,至少可为君臣,于迟儿而言,是相敬如宾的父母。
她不愿让迟儿背负沉重,如贺烨,亦或如她,迟儿不该在父母之间取舍,挣扎为难受尽苦楚。
贺烨,我要的并不是风光显赫,甚至也从没妄想过海誓山盟,你不用时时事事以我为重,我所求的,无非就是你能答应为裴郑昭雪而已,只要你在这一件事,选择与我并肩,我便别无奢求,将余生,终老于宫廷,任是阴谋诡谲倾轧争斗,我也不会望而却步,又就算是,将来你违背丹凤门之诺,我也不会有任何埋怨。
所以我求求你,谨慎抉择。
心中有此念头,不觉便在手掌上略添力度,十一娘原是被动与枕边人相拥,一条手臂,搭过男子结实的腰身,指掌之下,是男子温热又保持着干爽的体肤,又因她不过轻微的动作,竟仿佛惊动了熟睡的人,也不知他是睡是醒,只将下颔一低,轻轻一吻印上她的额头,又是良久未曾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