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忤逆生母,乃因实在不明白,为何她明明父母双全,父亲却与母亲分居两地,小时候她听信母亲的话,以为父亲当真如母亲指责,宠妾灭妻忘恩负义,因而伤心难过,埋怨父亲辜负母亲,但外祖母开导她,说父亲并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与母亲之间有些误解,祖父与祖母也并不是不喜欢她,只因母亲固执,不愿带她与兄长回去祖籍,更不愿与祖父祖母有书信来往,但祖母与外祖母交好,通信时当真问起过她这孙女,还不远千里托人送来衣料等物,外祖母给她看过祖母的手书,劝诫她千万不能忌恨父亲与亲长。
当长大一些,她更加厌烦母亲带她作客,千叮万嘱让她讨好其余闺秀,说什么都是为了兄长的仕途,兄长有了好前程,他们母子三人将来才能扬眉吐气,可外祖父却教导兄长,不能阿谀附势,这样争来的前程大失正道,为天下君子所鄙耻。
她便留了心,果然注意到那些闺秀,待她表面热忱,背后却指指点点,显然就在鄙夷嘲笑。
又自从入了宫,受到的规限更多,就算在长安殿内,太后左右的宫女也能对她颐指气使,那华阳夫人,还当面笑话过她们母女二人伶俐讨喜,这哪算好话?母亲比华阳夫人年长,却被华阳夫人呼三喝四,母亲非但不以为忤,甚至还沾沾自喜。
小小年纪的她,都觉得丢人。
更不说,越国夫人那两个女儿,怀孝公主的姐姐,竟然将她当作婢侍使唤,让她端茶递水,随便给她一块糕点,声称这是赏赐,母亲还强逼着她称谢道恩。
母亲还曾鄙夷皇后,称皇后乃婢生女,靠着奴颜卑膝才得荣华富贵,叮嘱她皇后阴险狡诈,让她疏远皇后,母亲只当九姨母是姐妹,可连九姨母,都提醒过她,让她别信母亲诋毁皇后,得知她入宫,九姨母大发雷霆,与母亲吵闹一番,却无法说服母亲,只悄悄叮嘱她,若在宫里受了委屈,去求皇后,皇后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韩琛犹豫了很久,但她当真忍无可忍了,她再也不愿忍受别人的嘲笑和鄙夷,而且她也真正意识到,母亲才是奴颜卑膝引人不耻的那一位。
她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的人,她要像外王母,要像九姨与皇后姨母,无论何时都是光风霁月,被人真心礼遇与敬重,不仅仅是因为身份地位,而是骨子里焕发的自信与磊落,她不想学母亲,只知道暗下诋毁妒忌他人,埋怨外王母不公,埋怨父亲不义,却从不检讨自己的过失。
阿兄也说,不想再留在长安,阿兄也想念父亲,想念祖父祖母,这回有皇后姨母作主,她与阿兄一定能够离开长安,回到自己的家。
只要那样,他们便不会再奴颜卑膝的生活,不会再受人嘲笑,父亲既能考取明经,阿兄也一定能凭借自己的才华考取功名,而疼爱她的亲长,也必然不会再让她受尽委屈,行为婢侍之事!
第1237章不自量力
眼看着皇后就要将韩琛带走,柳七娘气得浑身颤抖却无计可施,任瑶光就算并不在意一个小丫头的去留,却大是恼怒皇后的恣意骄横,自从昨日以来,她连连受挫,数回挑衅都被皇后加倍奉还,自然也积攒了满肚肠的躁火,此番自恃拿捏住皇后的破碇,忍不住便口出狂言:皇后要干涉柳娘子家事,妾身虽无资格置喙,但皇后莫非也忘记了,韩琛还是怀孝公主伴侍,没有太后及怀孝公主许可,说留便留说走便走,将宫规尊卑置于何地?
眼见着甥女因为任氏这话,委屈得立时红了眼圈,十一娘便不打算置若罔闻扬长而去了,她顿住步伐,回过身来紧盯任氏:伴侍?琛儿乃大族闺秀,官宦嫡女,又乃本宫甥女,什么时候成了仆役伴侍?七姐难道在未经夫家尊长许可之下,竟然自作主张让琛儿记名宫籍?
就算柳七娘有这想法,十一娘如今才是后宫之主,她再是不想多管闲事,也不可能放任自家甥女成为怀孝的婢女,这样的质问,当然是不容柳七娘任何杜撰。
是妾身一时失言,但韩琛就算不是宫婢,也乃公主伴读
跪下!十一娘根本不听任氏的解释,一声冷喝:失言?当着本宫面前,诋毁大族闺秀为婢侍,任氏你轻飘飘一句失言,难道就能敷衍过去?敢问任氏你,又将礼法尊卑置于何地?
任瑶光虽说遭遇过不少皇后的冷言冷语,但被直接喝令跪下却是首回,一时间有若五雷轰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妾身乃太后赐封华阳夫人
你是说你有个夫人品阶,就敢冒犯皇后?十一娘冷笑道:任氏你这夫人品阶,乃是因为念及抚教怀孝,这才赏你几分颜面,如今你自恃品阶,竟以为胆敢任意诋毁后族,本宫以为,依你之德行,根本不配教养怀孝,你若不知悔改,休怪本宫夺你夫人之阶,为怀孝另择师长。
这下莫说柳七娘,任瑶光更是被气得浑身颤抖,又正在这时,韦太后终于被惊动了。
皇后又是何故,在老身安养之处,大发雷霆?
韩琛显然极为畏惧太后,不由自主便往十一娘身后直躲,却感应到姨母轻轻一握她的指掌,不知为何,她心中便又重新踏实了。
任氏心存傲慢、言出无状,妾身正施斥教,不想惊扰了太后正好,妾身以为任氏目无尊卑礼法,无论才德体范,均不堪担当教管怀孝一职,妾身欲夺削其夫人品阶,以示警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