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再受伤害。
青岚近段时日所作,其实已经被同安烂熟于胸的诗文,这晚才被她一页页、一篇篇,虔诚如同进行某种仪式,丢在火盆里焚为灰烬,烟气升腾,呛炙扑面,但同安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直到目睹最后一丝青烟也被夜风吹散,她离开了高楼,她不知道这个地方从前正是十一娘第一次与贺烨剖白之处,那时十一娘拒绝了小九,面对着有些气急败坏的贺烨,清楚的揭开谜底我要成为晋王妃。
同安一步步地走下漫长的阶梯,与十一娘当年身处不同的情境但似乎怀抱着同样的坚决,至少此刻,她自己认为是坚决的,她越来越清楚前方的道路,她想这条道路,或许会出乎所有人预料,尤其是那些想要利用她的人。
与青岚的交往当然没有中断,计划仍在按照起初的制定进行。
这日,同安交给青岚一卷乐谱,不应由瑶琴弹奏,而是适用琵琶弹唱,同安没有说明此曲乃何人所作,她先是示范一遍,中间许多地方并不能连贯畅通,显然大是影响乐曲的意境,同安也不需青岚评价,自己便承认了技艺的不足:偶然得此曲谱,甚是喜爱其悲而不伤,柔而豁阔之意境,然我指法未能熟谙,心境也不够舒扬,勉强弹奏,大不如意,虽说府内不乏乐伎,但听她们弹奏,亦远远不能达到音韵起承所蕴之意境,或许阿岚可以表达,不妨尝试。
青岚并不疑其他,因为这曲乐谱的确对弹奏者指法技艺,乃至心境修养要求极高,她虽说更加擅长的是古琴,但对于琵琶曲也不抵触,好乐者往往对于绝妙的曲谱见猎心喜,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谱作,青岚虽说尝试过谱曲,作品却不如人意,偶得这一妙曲,大是跃跃欲试。
用心揣摩几日,演奏来给同安赏听,同安倒是发自内心赞不绝口,又让青岚按此乐谱,写作符合意境的唱词,在公主府的乐伎中,专拣了一名音色略沉,又能担当高亢音部的女子和乐而唱,可谓配合默契,同安与青岚都觉曲词俱佳。
既得好曲佳词,同安提议为此特意召开一场赏乐诗会,邀请的仍是来往熟络的各家闺秀,公主府的诗会,一贯并不热衷让士子前来捧场,虽说就算男女共宴,在大周而言并不算多么稀奇足以引发争议的行为。
但这场赏会负责主持筹办的人,不再是柳七娘,同安有意让青岚历练。
青岚乃柳彦的嫡长女,不出意外的话,柳彦今后会成为京兆柳的族长,故而青岚就算还未议婚,将来十之八/九也会嫁给大族宗子,筹办各色宴会对于宗妇而言,乃最最基本的职能,又虽说青岚在自家,不乏历练的机会,但这样的机会原本便是多多益善,青岚没有理由拒绝。
但她留意见同安公主闪烁以及略有躲闪的目光,她知道这场赏会目的并不简单,难免遗憾自己已经颇废苦心,仍然不能消除公主心中的块垒,但青岚并未绝望,更加远远谈不上怨恨,其实她也想弄清楚公主究竟在酝酿什么阴谋,她愿意相信公主,其实并不是一个心存恶毒的人,公主只是陷入了迷障,固执地画地为牢,青岚想要让公主也相信,只要自己愿意走出来,至少亲友们不会放弃她,就像她的七姑母,行为不少过错,但叔祖父与叔祖母,甚至曾祖母,都还没有抛弃这一亲人。
青岚用心筹办这场赏会,她将饮宴的地点定在公主府名为上善台的水榭。
上善台其实是一组亭台水榭相联的建筑,居中面积最大,两端有廊桥各连一座亭阁,青岚的想法是主宾集中坐在中榭,她想尝试让公主一直身处热闹之中,但柳七娘否定了这一计划,建议道:贵主其实不喜聒躁,尤其那些谄媚奉承之徒,故而主席还是设置在东侧亭阁里,既能享清静,又不至于与宾客隔离,贵主来了兴致,穿过廊桥就能过来中榭,若厌烦了,回主席自坐也能呼应,隔着水听那笑闹声,不觉聒躁倒有一种别外意趣。
青岚想这也许便是阴谋的关键,否则七姑母不会如此坚持,但她并没有固执己见,她不认为公主会当众毒害她,公主的心肠没有那么歹毒,头脑也没有那么愚蠢。
她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险难,但青岚想,如果换作十一姑母,一定不会回避风险,一定会选择应战,因为迎难而上,才有机会真正消除公主的敌意,逃避只能使这样的仇视越积越厚。
饮宴开始之前,青岚当然要再奏那首琵琶曲,音调低悲时,乐伎沉声低和,转而舒扬处,乐伎亢声高歌,低和之词抑楚,高亢之词豪放,这抑扬顿挫之间,唱红了座中女子,不知多少眼眶,亦听热了榭内闺阁,不知几分意气,以至于弦静歌绝,一时之间只闻蝉声鸟语,众人如坠忘我之境,甚至于忘记击节叫好。
同安直到今日,才称此曲,名为耽生二字。
青岚蹙眉,她其实不喜这两个字,为世间事物,耽误一生,说的仍是执迷,青岚不是执迷的人,但她不是曲作者,原本大无必要计较,可同安公主显然有意强调,词为青岚所作,似乎有意误导众人,耽生之名亦为青岚意愿。
不妙的感觉稍过即逝,同安已经举觞为敬,酒宴开始,气氛一时之间热闹喧吵,青岚来不及解释,就听同安在她耳边低语:我耽迷之事,阿岚应有所知,我曾经也打算恣意争取一回,甚至计划利用阿岚,可是呀我终究没有那大勇气,依然放弃了,阿岚,我为此怨恨皇后,所以明知皇后不会允许咱们两交往,我仍主动邀约,起初的确是想斥你目中无人,在叔父面前,诋毁你,我没有想到,阿岚竟会爽快赴邀,并且对我屡有劝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