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韦太后小憩醒来,才终于准许一直跪候殿内的嘉程起身,令她再往紫宸殿,传召圣上往长安殿一行。
嘉程已经习惯了膝盖的酸痛,她一步步往紫宸殿走,仪态并没有受到影响,当到殿门前,忽见急猛的北风,挟裹飞絮飘凌,扑在她的面颊上,湿冷的触感让她意识到,今日会有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她耳边似乎听到了莲双的大呼小叫,那是旧岁初雪天,恣意欢愉的时光。
有那么一刹那,嘉程开始怀念往昔。
她回头,紫宸殿外,自然看不见表妹的身影,来来往往的宫人,并没有谁注意站在这里等候召见的她,宫廷里其实从不冷清,只有生活在这里的人才知道,有多么寂寞无助。
她可以回头,可以怀念,但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就算孤勇,也要一直向前,嘉程忽然鼓起了勇气,她下意识挺直脊梁,坚定的目光看向紫宸殿内,那熟悉又陌生的,高大的殿堂。
无论如何,至少她现在能站在这里,能比从前,更加靠近希望。
这回嘉程没有因为宦官那句,烦劳才人转告太后,圣上正忙公务,实在抽不开身的拒绝便转身离去,她要站在这里等待,今日一定要面圣。
贺烨并非敷衍,他已经下令燕国公部以及调遣二十万禁军,会合吐蕃兵力,进攻胜州,这一场战役无异与突厥之间的决战,胜负至关重要,而大规模的用兵,又不能速战速决,当然需要不断补充粮草军需,作为这场战争的主导,贺烨关注的不仅仅是战计,他必须保障补给,可被韦太后这么多年穷奢极侈的折腾,国库已然空空如也,改制还没有大功告成,一时难见成效,财政告紧,户部官员束手无策,贺烨的私库几乎已被掏空,虽说暂时还不会断供军需,但也难免左支右绌。
千头万绪的政务需要一国之君决断,贺烨还哪里顾得上韦太后一看就是没事找事的召见?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贺烨几乎已经将长安殿的召见忘去九宵云外,直到江迂入内提醒。
这时外头的天光已经昏沉,瓦顶上积下薄薄一层银白,政事堂及户部的官员刚才辞出,议政厅里仍有中书舍人拟召,皇帝陛下蹙着眉头,目光仍在案上摊开的帐录上,听江迂小声禀报陆才人仍在殿外等候,贺烨竟觉茫然。
什么才人如此大胆,竟敢叨扰紫宸殿?
江迂只好又再解释一遍,贺烨才想起来还有太后召见这么一桩事。
怕是圣上不奉召见,陆才人回去也无法交代,已经足足在殿外站了两个时辰,风这么大,雪也越下越急江迂对陆才人很是同情,而且就连皇后也有叮嘱,希望他能替陆才人美言几句,莫使其因太后算计,尝尽苦头。
但江迂知道不能提及皇后这番叮嘱,否则极有可能触怒天子,唉,天子这喜怒难侧的脾气,就连他也越发摸不准了。
传召吧,我倒也想看看,陆氏才品,当不当得老师一番寄望。
听天子这一句话,江迂如释重负,竟亲自去召嘉程入见。
第1302章求助
顶风冒雪的站了足足两个时辰,终于才获召见,嘉程一迈步,却险些踉跄摔倒,也多得江迂扶了一把,她连忙道谢,但声气里却难免带出几分哽咽,江迂叹了口气,忍不住提醒道:才人以往,怕是没有受过这么多委屈,老奴知道才人辛苦,也是为了才人着想,唠叨几句,还望才人莫嫌老奴多事。
面圣之时,才人可不敢露出委屈之色,尤其哭哭啼啼,可是触犯宫中忌讳。
圣上冷落才人,其实并非心存厌鄙,才人是被冯侍郎连累。
之前暨阳令遇害案,冯侍郎意图不轨,又再触怒圣上,更兼太后支使才人数番前来叨扰,圣上越发厌烦。
还多得皇后时常为才人美言,劝解圣上顾念陆公当年情义,圣上方才不至于十分迁怒。
直将嘉程带到避嚣馆,江迂观察着女子情绪已经显然好转,仪态无可挑剔,他才稍稍放心,先入内禀报后,出来示意嘉程入见,江侍监抬头看了一眼这处馆堂的牌匾,又无声地长叹口气。
虽说议政厅内,除了皇后之外,历来严禁女子涉足,可天子竟然选择在避嚣馆召见陆才人,警告之意已经十分显然,陆才人分明也已经留意到这张牌匾,可怜虽说再遭打击,到底不曾显现出任何失态的神色,这份持重坚韧,确有诗书之族女子品格风骨,可惜的是天子眼里,除皇后之外,根本不会关注其余女子。
九五之尊独宠唯一,虽说不算闻所未闻的奇事,可历来却易引起诽议,让人忧心后患无穷。
因为世人眼中,一个合格的帝君,虽说不能贪念女色,却也当以社稷国祚为重,帝王雨露均施子嗣繁荣,才能让臣民放心。
而过于宠爱某位后妃,也算犯触贪念女色,帝王的专情,可从来不算优长。
但江迂不想过多干涉此事,他时时牢记着自己只是一个奴婢,并不懂得什么作为真正有利社稷,他的任务在于侍奉好帝君,不为违犯之事。
但他久居宫廷,见惯了诡谲阴诈,他明白天子犯过,承担罪责者往往不是天子本人。
就如当年崔后,何尝妒悍不容旁人?无非是幸获德宗专宠,就此成为了卢太后的眼钉肉刺,并担当红颜祸水的骂名,崔后身体本就羸弱,再受许多诽毁,心情越发郁郁,纵然德宗帝体贴入微千依百顺,崔后到底还是伤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