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来,莒世南的弑君之罪倒也有些牵强,因为贺衍若非自愧于冤杀裴郑二族,哪里会沉沦酗酒,心心念念于与渥丹魂梦相会、再续情缘?莒世南只是彻底断绝了这一希望,但身为一国之君,贺衍竟然不顾职责,明知多年酗酒已经伤损身心,越发变本加厉,莒世南并没有直接行使弑杀的行为,贺衍自己,岂非没有责任?
要论罪责,倒是施延更加严重,因为若不是他投药,贺衍并不会因为酗酒而断后。
可十一娘当然也明白,适用于普通人的律法,并不适用于一国之君,莒世南既有弑君的故意,且最终造成仁宗的死亡,那么弑君之罪,便不能开脱。
而且贺烨若开赦莒世南,难免不会担当负义于皇兄的物议,更不论在君权高于一切的礼法制度下,弑君恶行万万不能纵容,故而其实十一娘仅仅寄望于,贺烨能够私纵,而不是公开赦免。
她对贺烨如何抉择,实在没有把握,不过应当进行之事,眼下必须进行。
当天子暗害仁宗,早藏图位之心的流言,终于因为施延案的公之于众得到平息,很快,三司会审谢、韦二相枉法贪贿一案也终于审决,两人都遭罢免,却并未处以刑罚,这是基于英宗帝以来,君帝有失公允,造成官制混乱**的前因,若都要追究刑责,当今朝堂之上,怕没几个官员可以留任,论罪均应罢黜流放了。
十一娘也早有承诺,只要不伤人命,过去罪责从轻,但新法施行以来,却严禁再犯。
谢饶平、韦元平是因贪贿而荐举奸歹,有枉法之罪,但本身却并未杀伤人命,故而罢免即可,从轻处治可免刑罚。
不过这并不代表十一娘会当真放过这两个太后的帮凶,只是不急于斩尽杀绝而已。
日后当朝堂之上,再无党争,可以开展重审裴郑逆案,此二人依然难逃死罪。
转眼,复兴四年,迎来阳春三月。
十一娘知道贺烨的归期,已经不远。
在过去的严寒之季,经过长途跋涉且并不擅长顶风冒雪奔袭作战的大周军队,是以守关为主,目的是不让突厥人劫掠边镇粮草,就送往长安的战报来看,贺烨这一作战计划甚是成功,让丢失胜州逼不得已调军西疆的突厥战队受尽饥寒之苦,阿史那奇桑为了保留战斗力,甚至下令其治下,民众不许积粮,上交军部,由军部再行分配,饲养的牛羊也必须充公,这样一来,导致无数老弱妇孺活活饿死,这其中当然不乏将士家属。
又因伤亡严重,奇桑不得不数回征兵,突厥民户已经鲜见壮男,但男丁们为了汗国征战,家属却被活活饿死,并非人人都以汗国为重,其中不乏哀痛绝望者,突厥部的军心已经有了更加涣散的迹象。
贺烨当然不会等到春回大地,漠上风寒渐消,草长羊肥,使奇桑部得以休养生息重振士气,决战应当就在眼下,五月之前,这次亲征便会传回结果。
韦海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如今已如瓮中之鳖,唯一的期望大概就是弑君之计能够得逞,又无论是连连受挫造成的怒火,还是必须孤注一掷的坚决,都不容得韦海池再有迟疑。
且她也已经无法再容忍十一娘的挑衅,时局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一切虚矫过场再无意义,无论贺烨有无性命归来长安,韦海池首先必须要做的事,便是夺回权势重掌朝堂,那么务必要先清除十一娘这个绊脚石。
故而这日上巳节,韦太后借着袚褉赏春的时机,驾临曲江池畔,巧遇严慎,严慎自然理当参拜,韦太后摒退耳目,对严慎展开声色俱厉的威胁。
当初冯继峥与你,可是留有文证在任知故手中,你们答应要将贺澄台置之死地,若此文证公之于世,尔等岂不担当陷害忠良之罪?我劝你们,可别想着还能自保,首鼠两端、见风使舵!
所谓的文证,其实是冯继峥与严慎捉笔,拟举贺湛罪状,再由太后党徒誊抄,当初任知故提议时,冯继峥与严慎当然想到这会留下后患,可他们当时太执着于压制近臣系了,鬼使神差就真留下了手稿。
而韦太后之所以单寻严慎,却是因为,她暂时还用不上冯继峥,这一件事,必须由严慎才能操办。
第1363章危急
正是在上巳节这晚,虽百官皆获休沐,但职责艰巨的柳彦仍然留守值房,近子夜时分,他方才解甲准备休息,刚挨着床榻,便闻外头有亲卫声称要事需禀,柳彦披了件外裳,一边喊道进来说,虽还未知有何要事,可神色已经极其严峻。
自法制改革以来,朝堂上风波不断,虽说不利社稷的传言看似平息,但负责国都安全以及皇城防卫的柳将军却不敢丝毫大意,他毫不怀疑亲卫在深夜禀告之事的紧迫性,已经作足了心理准备,故而当听说只是逮获一位犯夜的妇人时,反而怔住。
经询问,此妇乃门下侍中宇文公之姬妾,此妇声称要见将军,却不肯细说缘由,只申明道,文贞薛公曾叮嘱,有烦难之事,让其求助于将军。柳彦部下,均知主将与陆离十分要好,听那犯夜妇人提起文贞薛公,便不敢怠慢。
柳彦当然知道宇文盛只有一个姬妾,便是裴六姐,自然更加不会怠慢,忙不迭便赶去相见,也多得是他重任在身,往常安置时,连发髻都不肯松散,此时也犯不着再为这些仪容之事耽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