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二章</h1>
emem“连环艺术殿廊”的总店位于台北市敦化南路,一座十二层华厦的基层。
emem超黄金地段、高品味的雅痞艺展,没错,这就是“连环艺术殿廊”的经营方针。
emem艺廊内部挑高足足四米,门面以一体成形的玻璃区隔成内外两个世界。门外,车如流水马如龙,喧嚣的引擎怒吼如同困兽,因陷在周末午间的壅塞瓶颈中,动弹不得!而门内,袅绕优雅的富贵气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百来坪的空间规画成开放式展览区,分属四项大归类“树、云’、尘”二十一尊黄铜或乌铁质地的雕塑作品,栩栩坐落在各自的展示台上,藉由抽象的形体,迸放着雕塑者一意传达的自然之美。每座雕塑作品的尊前,咸皆聚集了成群的雅好人士,揩指点点地品评着,虽然附庸风雅者多过真正懂门道的,然而那股衣香鬓影的氛围却不容人小觑。
emem“惊震创世纪邬连环世界巡回展之终曲”的铜雕字样贴附在玻璃外墙,一眼望去,格外的气势非凡。
emem灵均已经在门外徘徊了三十分钟,依然鼓不起牺牲奉献的精神踏进去。
emem“好多人。”她轻咽一口唾液,罔顾门口招待员的狐疑打量,继续踱上她第二十八趟来回步。
emem昨天报纸艺文版刊载了邬连环举行雕塑展的讯息,并且宣称这场展览是他巡迥七大国家的最后一场,为期十四天。她马上发挥掌握最新时效的牛皮糖精神,一下了课就眼巴巴地摸上艺廊门外,孰料观展的人士若非高官达贵,就是艺文界闻人,而她秀雅却轻便的书生样,彻底与满屋子贵气格格不入。
emem人多的地方向来带给她压力,遑论处身于她全然不熟悉的场合。
emem“怎么办?好紧张。”她拍抚着胸口,自言自语。
emem展览头一天,照理说艺术家本人应该现身致意的,然而报导中也讲得清清楚楚,邬连环素来忌讳大众媒体的追逐,而且脾气古怪这一点她百分之百赞同会否如众人期待的现身,仍然是未定之数。
emem“既然如此,回、回家好了。”她打定主意,跨出第一步。
emem然后,又缩回来。
emem“太、太坏了,屈灵均,你的毅力到、到哪儿去了?”她替自己感到惭槐。
emem既来之,则安之!尽人事,听天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用尽镑路成语,从事自我建设。总而言之进去瞧瞧,反正人都来了。
emem不过,正门口的招待员那副炯然的目光,恍如打量乱臣贼子似地瞠住她,她可没有胆子直撄其锋。最好找找看有没有后门。
emem灵均绕径到一片高楼的后巷,再度花了二十分钟觅寻“连环艺术殿廊”的后门。遥遥相准了目的地,她谨慎戒惧地探向未知的道路。
emem“哎哟!”显然还不够谨慎,灵均距离后门尚有数公尺,却当头撞上同样想钻狗洞的宵小之徒。“痛、痛、痛死了”
emem好个捡日不如“撞”日,她括着凹扁的俏鼻尖,很不淑女地痛蹲在地上。
emem真是要命。人皆有鼻,何故撞她鼻?
emem“还嚷痛呢!走路不看路。”肇事者居然恶人先告状。
emem她只觉得右臂运传过来一股强劲的力道,眼睛还来不及分清东南西北,娇躯已然被告状的恶人扯直了。
emem“你没事吧?没事就好,我走了,不必道谢。”恶人一厢情愿得很,径自嘟哝完毕就准备走人了。
emem好耳熟的口音!灵均心中一凛,赶紧分出一只捂脸的手,牢牢揪稳人家的臂膀。
emem“你、你你n”
emem“干嘛?”一股热气挟着滔滔的震喝扑向她的秀容。
emem是他!就是他!邬连环。
emem灵均直勾勾地望进那与艺文版照片一式一样的深眸。但直至真正面对面接触,她才晓得,报纸的印刷技术可以失真到何等程度。艺文版上的照片实在太太轻描淡写了。照片中的邬连环蓄留着落腮胡,修剪得清净儒雅,整张脸容仅暴露出那双深黑色的眼眸,淡淡映出睿智的神采,形容像熬了温文却极富个性的雅痞艺术家。但,现实生活中的邬连环
emem天老爷!山洪爆发。
emem丰密的大胡子已然刮除得鬓根不留,然而,却未达成丝毫柔化的效果,反而显现出他刚硬强悍的下颚,依据面相学,那种方正的脸型属于超级固执的死硬派,顺我者昌,逆我者提头来见。高隆的鼻梁与微陷的眼窝组合成极具民俗特色的面谱,凹凸立体的五官和古铜色的肌肤,几乎接近吉普赛人的固有特征。
emem他的长相太粗矿、太狂野,实在难安以“俊俏”、“优雅”的词藻。
emem而且,那双炙猛嚣锐的深咖啡色瞳仁,正在她头顶上方二十公分的距离,源源射放着极高温的氢氧焰。
emem报上说他二十二岁出道,二十四岁走红纽约艺坛,今年已经三十又一。岁数上与她未来的表姊夫不相上下,她却觉得邬连环感觉起来更少壮飞扬,可能是因为他的生命力比起同辈的人鲜猛。
emem“邬连环唔”她的娇呼被一只手筋突起的巨灵掌拍回喉咙里。
emem“嘘”邬连环做贼似地,四处张望一圈,压低了嗓门继续挞伐她。“吵死人了,你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钻狗洞?女人就是女人,成天叽叽喳喳的。”
emem灵均屈辱不平地横睨着他。
emem从头到尾,他“叽喳”的台词可多出她三倍不止。
emem“放、放开”她拍走黏住大半张俏容的手掌。“邬先生,我、我是青彤”
emem“就是你。”邬连环忽地眯紧了上下眼睑。这清秀佳人断断续续的说话方式,勾动他记忆中躁怒的磁道。“你就是上个星期打电话騒扰我的痴呆儿。”
emem“騒、騒、騒扰?”灵均又惊又怒,陷入完全不可自拔的口吃。“我、我、我哪有、騒扰”
emem“又来了,支支吾吾半天却不把话讲完。”邬连环嗤哼着嫌恶无比的冷气。“没时间理你,by─by。”
emem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宛如驱赶扰人清宁的嗡嗡苍蝇,掏出特大siz的太阳眼镜和毛线帽,匆匆易容好掩饰装备,甩也不甩她地进入艺廊。
emem他,他,他就这样离去,干脆决绝,不留一丝情面。
emem灵均肝肠寸断,颓靡地抖着下唇,恍若觉得两吨重的花岗石顶在她的发心。
emem那姓邬的还侮蔑她“騒扰男人”如此暧昧难听的罪行传扬出去,她怎么做人?而且,明明是他不等人家把语句说完,就急躁地炮攻她一大堆人身攻击,怎么反口咬她讲话不干脆!
emem原来天下还存在着如此不讲道理的臭男人灵均只觉得想哭。
emem“不行。”她吸回鼻头红热的酸意,紧握着两只粉拳。“越战越勇,死守四行仓库。”
emem她拿出昔年女童军杨惠敏奋勇泅水、一心一意将国旗送到国军手中的精神,无论如何也要克服万难,完成这桩“微不足道”的小as。
emem坚忍的步伐堪堪踏入艺廊里面,她强装出来的气势当场被袭凉的冷气拂走了一半。
emem真的好、好多人!她吞回腾涌到唇际的胃酸。
emem银白色的水晶灯提供内部灿亮的照明,惊异、赞赏的评语从各个角落回荡而出,交错成不规则的咏叹调。
emem没事、没事,将他们当成一颗颗大西瓜就好。
emem展示台沿着四面墙构造,灵均沿着展示台前进,形成并行线中的第三道,目不斜规,盯紧了前方覆罩毛线帽的“西瓜王。”
emem虽说目不斜视,她依然无可避免地瞄到一旁的标价牌主题:石之生。材质:铁。107x40。售价:美金七万三千元。已于苏黎士展览中售出。
emem好贵的铁!她几乎可以听见“不值钱”的黄金在哭泣。
emem邬连环显然不欲参观者看出他的真面目,相准了左侧的经纪人办公室,低首敛眉地掩过去。
emem行政区规画在艺廊的内进部分,门口置放两座三十公分高的小型铜雕。
emem邬连环即将消失在内间的领域时,灵均及时赶抵标的人身后,再一次出手扯住他衬衫的长袖口。
emem“邬、邬”
emem“跟屁虫,又是你!”邬连环原本就储量薄弱的耐性,此时此刻终于尽数告罄。他猛力抽回自己的衣袖,努力以沸腾的眼光夹杀她。
emem动作和缓一些也就罢了,偏偏他是王莽的后代既“霸王”又“鲁莽”也无暇细想她娇怯怯、四十公斤出头的纤躯是否禁得起大幅度的扯拉,那么随手一收,害她重心失去平衡。
emem前一刻,她还倾注全身的力量往前拦阻他,孰料邬连环挥开她的手臂,身子趁势偏斜了一半。她的焦点尚未凝聚清楚,已赫然察查自己的脸孔正在迅速缩短与黄铜雕塑品的距离。
emem“糟、糟”灵均舞动手足,试图稳住斜倒的姿势。
emem“嘿!当心。”邬连环不等她“糕”完,连忙扑上前英雄救美。
emem瘫倒的命运虽然及时被挽回,却无法阻止她的素手触及生冷坚硬的铜雕。
emem雕塑品被推离了基座几寸。
emem“shit!”一个恶劣的脏字冲口脱出他唇瓣。
emem保全警铃剎那间尖叫成恶耗。
emem铃铃铃
emem连带效应的影响,几十位淑女名媛们下意识放纵自己的声带加入音效部队。
emem“啊”可观的场面于焉发生了。
emem“什么声音?”
emem“警铃耶!是不是有火灾?”
emem“啊!快走、快走。”
emem“好象有人偷窃展览品。”
emem七嘴八舌的推论从四面八方包围向变故的发神点。
emem“连环艺术殿廊”说小不小,却也不至于辽阔到足以遮掩他们的行藏。
emem四秒钟之内,两人的体表同时浮起鸡皮疙瘩,警觉到上百双震讶评量的眼光落准自个身上。
emem“那个人是谁啊?”
emem“艺术家本人好象出现了。”
emem融隐在人群之间的艺文记者们骤然迸出悚疑的猜测。
emem“真的是邬连环耶!”
emem“他干嘛偷窃自己的作品?”几个年轻的菜鸟记者还没搞清楚状况。
emem八成是刚毕业的。
emem他的经纪人排越逐渐围拢的人墙,挤上前来。“连环,你你在做什么?”
emem妈的!出师不利。
emem邬连环咒遍了满肚子的粗言秽语。都是这笨村姑惹的祸!害他悄悄来、静静走的本意化成一江春水,滔滔向东而去,再也不回头。
emem瞧瞧她,居然还好意思端出要哭不哭的吓呆相,企图以清纯无辜的表情博得大众的同情。shit!
emem“没事!”火焰从他鼻孔、口角喷出来。“我走了。”
emem“喂,你才刚来”
emem他热血沸腾的步伐一鼓作气地迈向正门口,压根儿不理会经纪人的挽留,腋下还夹着一尊已经僵凝为化石的古典美人塑像。
emem“邬先生,请等一下。”媒体记者眼见机不可失,没命地追出去。“麻烦您发表一下对于本次展览的看法。”
emem“对对对。”其它记者立即跟进。“请问您对于国内的艺术环境有何期许?”
emem“您和纽约名模特儿的恋情是否进入白热化?”
emem“邬先生”
emem妈呀!
emem他开步狂奔,活像尾巴上缠满十串鞭炮的牛。
emem都是这个口拙小村姑惹的祸!
emem邬连环探出石灰墙的转角,回头打量着追踪他们十几分钟的秃鹰群,确定已经摆脱了那票张牙舞爪的怪物后,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emem“呸,晦气!”
emem自从被怀中的彗星“扫把星”之美称是也缠上之后,只要视觉范围闪进她的衣角影儿,他就会被那股子霉气冲煞到。
emem比方说,她头一遭来电騒扰他。当时他正在捏塑一座陶质的样模,做为日后黄铜雕塑的参照品。孰料猛然乱叫的电话铃声骇了他一跳,中断灵感事小,差点害他失手将陶模摔毁事大。谁都晓得他在工作室里从不接电话的,当初安装专线的目的只是便于工作途中需要拨电话出去。
emem八成是前些日子经纪人来探班,顺手将他切掉的电话铃扳回运作状态,才让她有机可乘。背!
emem第一通打搅还不够过瘾,她小姐瞬间再发动第二波攻势果然,悲剧马上发生了。满心沉醉在工作中的他如遭雷殛,一个失手让陶像重归大地之母的怀抱,结结实实地砸成了一堆灰屑,甚至来不及尽完它当初被塑造出来的职责与目的。
emem这教他怎能忍下那些由四个英文字母组成的单字?
emem至于今天的意外,他谈都不愿意再谈,简直想直接替自己改名为姓“邬”名“背”号“哀尾。”
emem“你有什么毛病?”他倾弯了超过一米八的大块头,和她鼻子对准鼻子、眼睛瞄准眼睛,坏声坏气地咆哮:“我欠你两百万不还债?还是八百年前嫖你没付钱?你这样苦哈哈地追着我做什么?你以为逼死了我就可以分到一笔遗产?”
emem“”灵均的唇消褪成银雪般的惨白。
emem倘若方才被这鲁男子抱起来狂奔的景象没吓出她的心脏病,现下的粗言恶语也达到相同的效果了。她的牙关分开,又合拢,暗的喉声无法拼构成完整的咬音。
emem“咿咿呀、咿咿呀”他臭着一张阴沉沉的大黑脸,装模作样地学她的低吟。“呀什么呀!”
emem灵均彻头彻尾地惊呆了。自从脱离幼儿园阶段,她再也未曾接触过任何形迹恶劣如流氓的“坏男生。”由于语言障碍的因素,近亲朋党们怜惜她的不便,莫不对她格外的温柔三分、体恤五分,虽然不至于到“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娇贵,可是人人都将照顾她视作习以为常的天职。而上学之后,一路私立学校就读下来,友侪们的同构型高,生活修养、礼教大都是一等一的人品,偶尔遇上没啥格调的坏胚子,也肯定被表姊三拳两脚打回家去闭关自省,重修青年守则,有谁曾像眼前这位“应该极具学养、偏爱独处、思路敏感精锐的艺术家”一样恶形恶状?
emem她开始怀疑邬连环的经纪人究竟买通多少媒体,替他进行虚假的反宣传。
emem“我我”她面无血色,逐渐增压酸热的眼眶成为全身唯一有知觉的器官。
emem“你怎样?想打架,小哑巴?”邬连环讥诮地攻击着。
emem句末那蕴满了恶意的三个字尽数瓦解她的铁盔。
emem红菱似的唇角开始颤抖,震幅越来越剧烈,忽地,终于化成一声惊人的呜咽。
emem“太过分了”她嘤嘤地抽泣起来。
emem喝!邬连环赶紧跳开三尺远,还真给她吓了一跳。
emem“奇了,我又没真的动手打你,你反倒未雨绸缪来着。”他如同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emem不说还好,他这么一哈啦,她益发委屈得不能自已,干脆挨着墙角蹲下来,埋进双膝里哀切得惊天动地。
emem“呜”
emem看样子,这场睛时偶阵雨还会落上好一段时候。若教他掉头就走不理她嘛,总觉得不妥,而勉强自己杵在原地观风雨之变,他也缺乏耐心。
emem邬连环盘虑了半晌,当下做出决议。
emem他突然学她蹲伏的姿势矮下身子。
emem“哈哈哈”哇啦哇啦的畅笑声足以与她媲美。
emem“呜呜欺人太甚呜”
emem“哈哈哈滑稽!被滑稽,笑死人了,嘿嘿呵呵”一高一低,一唱一和,两个人各嚷各的调,有模有样地玩起了街头卖艺。
emem灵均猛然抬起泪涟涟的俏颜。“你、你笑什么?”
emem他收住笑声,也同样正经八百。“你又哭什么?”
emem“我哭我的,干卿底事?”她怒瞪着这尾艺术流氓。
emem“我笑我的,与你也不相干呀!”他嘻皮笑脸的,一改适才凶神恶煞的悍相。
emem算了,好女不与男斗!灵均掏出面纸,细心揩干黏腻纵横的涕泗。既然姓邬的愿意回复文明人的身段,开始讲道理,也不枉她哀哭一场。
emem“邬先生”她重振旗鼓。
emem“怎么,不哭啦?”邬连环若有憾焉地挺直腰干。“好戏玩完了,罢罢罢!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playby,可惜playby看多了,有伤身体,容易造成贫血,咱们还是后会无期吧。”
emem他大爷一脸没趣的样子,转身就打算走人。
emem“等、等一下。”灵均直起身,又想追上去。
emem他的颜表第三度遽变,再度换回她熟悉的恶劣无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