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转回视线望向化工厂的另一面,李成勋曾在城市地图上查到的那些依附于凌河化工厂生存的小型化工企业,却变成了一大片占地广阔,正在紧张施工的建筑工地。
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睁大,以确认他所看到的,不是幻境。
之后,整个人变得僵硬无比,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从脚底生出一阵阵的寒气,一直蔓延到头顶。
那些化工企业,人间蒸发了吗?
还是城市地图受到某些特权人物的指使,在明面上维持着虚妄和平的假象。
国家《化学危险物品安全管理条例》第十条明文规定,凡距离居民区1000米范围内不得规划和兴建剧毒化学危险物品生产厂,即厂点围墙到居民区的边界不少于1000米。
因为化工厂是重度危险物品生产厂,环境污染的危害自不必说,最严重的莫过于火灾或是爆炸,一旦发生这些事故,那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这才是隐藏在凌河化工厂背后的真正秘密。
这才是那些立在利益链顶端的人处心积虑提拔他这个傀儡的用意之所在。
李成勋的后心被一层层的冷汗浸透。
他的眼前,不停闪现着鸿门宴上一张张虚伪精明的丑恶面孔,还有刚才看到的,那些神情疲惫的临时工,他们没有经过专业的消防培训,更谈不上精通业务,他们如同机器人一样,昼夜加班,却从事着安全系数最低的工作。这些临时工,就是一个个隐藏在厂区的定时炸弹,一旦哪个环节出错,就是一场人类的灾难。
李成勋在山坡上木然呆立了很久,等他下来的时候,冯利已经在派人满厂区的找他。
坐在温度适宜的空调房里,吃着瓜果,喝着饮料的安监部的下属,向他汇报检查的结果。
如他猜想的一样,这些被蒙在鼓里的同事,对凌河的事一无所知。他们提出的,都是面上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冯利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向安监部的人,保证他们会逐一整改。
一转眼,就到了饭点。
冯利早有安排,一行人开了四辆车,浩浩荡荡驶往化工厂附近的一家中档饭店。
饭店装修俗气平庸,可是桌上的菜品却丰富昂贵得令人咋舌。
猴头燕窝海鲜鱼翅,茅台汾酒泸州老窖,菜式从荤到素,从白酒到红酒,一应俱全,应有尽有,真真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家做不到。
李成勋推说身体不适,挡回冯利这边花样百出的敬酒由头。
随行的下属就没他这般幸运了,酒过三巡,大多是醉意朦胧,和化工厂这边的陪酒客打成一片,言语也渐渐失了分寸。
宴席进行到一半,实在待不下去的李成勋借口去卫生间,来到饭店后院的农家菜地,以期平静一下内心纷乱烦闷的情绪。
刚刚站定,就听到背后响起一道熟悉却令他心生厌恶的粗重嗓音,quot李经理,怎么跑这边上厕所了?厕所在那儿,要不要我带你过去。quot
李成勋双手抄进裤兜,头也没回,冷冷说道:quot不用了。quot
冯利拿着根牙签挑着牙缝里的碎肉,慢慢踱步,走到李成勋身边,quot李经理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怎么忽然对我这般冷淡了。quot
李成勋没有说话,他沿着菜地中央的垅土,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缓缓蹲下,摘下一根鲜红的辣椒,放进嘴里。
正宗的朝天椒,干辣冲鼻,咀嚼下咽,从唇皮到胃部,一路烧灼下来,如同燃烧的火焰。
quot冯厂长喜欢吃辣椒吗?quot他背对着冯利,忽然甩出一个问题。
冯利愣了愣,依旧在抠着牙缝,quot我可没李经理这么勇敢。这种朝天椒是最辣的,省着吃,会辣死人的。quot
他眉眼冷淡地笑了笑,忽然,偏头看着冯利,擦了擦被辣椒刺激得通红的眼角:quot不是我勇敢,而是我对它起了贪念,我从没尝过它的味道,所以发馋,可等我真正吃到嘴里了,却发现我根本承受不了。这就是所谓的,贪多嚼不烂,冯厂长,你懂我的意思吗?quot
冯利的肥脸慢慢垮下来,他把牙签含在嘴里,口齿不清的问道:quot你都知道了?quot
李成勋没点头也没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