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板一眼的态度倒叫乌孙昆莫一时不知该从何挑剔。
聘礼不够丰裕?显然不会,他娶三位王妃都没用上这么多聘礼, 别说是娶一个公主了,把他乌孙王娶回去都够了。
此人的家世样貌、个人能耐、待外甥女的那份情意, 都无可指摘, 非要说不足之处,莫过于他的身份——
沉吟许久, 乌孙昆莫也不说那些弯弯绕绕冠冕堂皇的借口,握着镂空雕花的骨牌, 褐色眸子定定盯着谢伯缙,直言道,“你们谢家与我乌孙多次交兵,杀了我们无数战士, 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如今你张口就要娶我们乌孙的公主,你哪来的脸?不觉得荒谬嘛。”
谢伯缙轻轻皱眉,语气仍旧平静,“外臣乃大渊将士,军令如山不得不从。两国之间屡次交战乃是当局者的决意,说白了,外臣不过是当局者争权夺利时的一枚棋子。除却当权者,寻常人家谁愿意打仗?想我谢家为保西境疆土安宁,百年间折了多少好儿郎,每回出征,家中妇孺涕泪涟涟,牵肠挂肚,他们比谁都不想打仗。昆莫不觉得以两国恩怨来论我与公主的婚姻私情,太过牵强了么?”
乌孙昆莫蹙眉不语。
谢伯缙继续不紧不慢道,“若昆莫非要以两国情况来论,还请谈论当下,乌孙和大渊如今结为友邦,互通有无,昆莫若能将公主许配给外臣,正好合了两国交好之意,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乌孙昆莫闻言,哼笑出声,“你倒是会往脸上贴金?我且问你,若日后两国又打了起来,你可会领兵出战?”
谢伯缙默了一瞬,答道,“若外臣那时依旧是大渊的将军,自当领兵出战。”
昆莫又问,“那你将达曼置于何地?她的夫君领兵去攻打她的族人?手心手背皆是肉,她夹在其中该是何等煎熬。”
谢伯缙眼眸幽深,短暂思忖后,出声道,“昆莫的意思是,乌孙依旧会侵略大渊边境?”
触及男人锐利的目光,乌孙昆莫一噎,猛地意识到眼前之人不单单是要求娶外甥女的年轻郎君,更是杀伐果断的大渊将领。
他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轻咳道,“本王可没那意思,我乌孙一直想与你们大渊和平相处的。”
“那昆莫方才的假设便不成立。”
谢伯缙语气平和道,“昆莫只想着外臣会让公主陷入两头为难的困境,为何不想想,若两国真打起来,无论公主是否嫁给大渊人,她终究会是痛苦的。她生在大渊,养在大渊,父兄是大渊人,从小接触的也都是大渊人……说句逾矩的话,凭外臣对她的了解,她对大渊的感情远比对乌孙深厚。”
乌孙昆莫脸色沉了下来,“……”
相大禄的眼皮猛地一跳,心说真是个一根筋,哪有这样上门求亲的,怎净说不好听的大实话?
他以拳抵唇咳了一声,上前一步,恭顺道,“昆莫,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乌孙昆莫淡淡瞥他一眼,“当讲不当讲,你不也站出来了,说罢。”
相大禄道,“不若将达曼公主请来,问问她的意思?”
乌孙昆莫眉心一皱,瞪了眼相大禄,这出的什么馊主意,昨晚外甥女和这谢伯缙之间的浓情蜜意,他在上头看得真真的。现在将人找来,那小妮子肯定是乐意嫁过去的。
还不等他开口回绝,便听外头传来士兵的通禀声,“启禀昆莫,达曼公主帐外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帐内三个男人互相对视一眼。
相大禄摊开手,一脸无辜,这可不关他的事,他可没提前与公主串通好。
人都到了帐外,昆莫只好将人传了进来。
“达曼拜见舅父。”云黛给昆莫行过礼,又朝相大禄和谢伯缙福了福身子。她一开始还没决定要不要进来,直到听到帐内提及她的名字,她这才让门口守卫通报。
现下见帐内几个男人神色各异,她定了定心神,缓声对昆莫道,“舅父,达曼贸然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乌孙昆莫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赶在她开口之前,出声道,“你来得正好,我也有事问你。”
云黛默了默,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只道,“舅父请问。”
“谢将军今日前来,是为了向我求娶你。”
昆莫觑着云黛的神色,见她并无诧色,想来之前也知道这事了,心头不由轻叹看来大势已去,却还是不死心,想问一句,“达曼,你该知道谢将军在我们乌孙树敌无数,若你嫁给他,难免被乌孙族人诟病指点。现下你贵为公主,乌孙大把的好儿郎随你挑选,你嫁在乌孙,有亲族庇佑着,我保证给你挑个不输于谢将军的好夫婿,就算日后不满意,咱再换个新的,挑到合心合意为止,你看如何?”
云黛也知晓这话中的意思,无非是看她选择公主的身份,还是选择心中所爱。
“舅父,我愿意跟相大禄长途跋涉来乌孙,并不是冲着公主这个身份,而是想来看看这个世上尚存的亲人,看看我母亲生长的故乡。见着你们,我很欢喜很满足,你们对我的好,我也深受感动。”
云黛目光清明,不紧不慢道,“但我已是个大人了,再不是从前那个需要长辈抚养照料的孩子,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人生。从前我胆怯懦弱,遇到事情畏手畏脚,可这一年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我也渐渐明白过来,遇到事躲是没用的,得努力去争取才是。关于我的婚事,我先前就想通了,若不能与自己心仪之人在一起,那就不嫁了,我不想将就,也不想为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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