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时间线骤然加快,她看到褪去了修士服的少年穿上棉麻质地的常服,装扮得再朴素不过的他白天离开居住的西方区,像个最让人不齿的小混混那样混迹在平民区的街头巷尾。
他放浪形骸,无所顾忌,集结了一群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终日逞凶斗狠,作乐狂欢,他们去酒馆喝酒,去赌场赌博,去斗兽场观战,花钱如流水。
又在夜晚出入妓院,却不是为了嫖娼,而是为了学习,他似乎是看上了某位流连在妓院的东方刀客的技艺,花重金替他包下喜爱的妓女,买酒付账,只求得到那人的指导。
他最后不负期望,付出的诚心得到了认可,有了学习刀术的机会,并在那刀客因风流病死后,得到了传承下来的佩刀。
也就是在他出师那一年,还是个少年的艾德蒙找到了自己的路子。在某位酒肉朋友的引荐下,他得到了进入异端仲裁所的机会。
与直属于教会中央圣教处的圣修道院一样,异端仲裁所同样隶属于教会中央的宗教法庭,可二者在地位上却是天差地别。
圣修道院是兰开斯特大陆上研习神学经典的最高学府,能够进入此间的学生,不是天赋异禀难得一见的学问天才,就是身居高位的贵族和主教家的子弟,大凡毕业者都能在翡冷翠谋取一个光明优渥的前途。
异端仲裁所的人却是要整日面对危险的异端异种,刀尖上舔血九死一生,与其他身份低贱之人一起奋力搏杀以求一个渺茫的前程。
苏惜看着那少年一头扎进那个充斥着黑暗与鲜血的世界,漠然地挥动长刀,斩杀一个又一个的异端或是异种,有时甚至是人类————
凭借出色的杀人之术和组织领导才能,他不止是异端仲裁所的裁判官,还成为了教会一把看不见的好刀,隐藏于夜色之中屠杀那些危害教会和帝国统治的人。
也难怪,他们第一次的初见是在那个改造成拍卖场的教堂。
黑与红交织的漫漫长夜之中,少年那把一直紧握手中、收割生命长刀有了片刻的不稳,因为这一回,刀尖所指向的是他的母亲。
沦为女巫的黑发女人被绑在十字架上,雪肤秀色,黑沉沉的眸子眨也不眨,幽艳如夜游的牡丹。
有红到刺目的血迹沿着纯黑斗篷的缝隙蜿蜒而下,她苍白的脚踝下是泼了一地的火油和柴堆。
“杀了她!杀了她!”
“快杀了她啊艾德蒙!”
“这个女人可是邪恶又卑贱的东方女巫,还不动手吗?”
“烧死她,烧死这个异端!”
“东方婊子,去死!”
“……”
周遭的黑影连绵成难以挣脱的阴翳,形形色色窸窸窣窣的人声之中,长刀铮然坠地,艾德蒙飞奔而上,试图救下即将被送上火刑架的母亲。
蛰伏于黑夜中的人影顿时有了反应,他们蜂拥着冲上前去,手脚并用地锁住奋力挣扎的少年,狠狠扯到地下,压制住他的反抗。
“不!不!”
鲜红的火焰升腾而起照亮失色的灰眸,血肉被焚烧发出的刺鼻气息之中,少年极力抬起脖颈,喉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徒劳地注视着火焰中扭曲焦黑的人形。
“啊……”
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他从出生起就注定的宿命。
只要他体内的血液汩汩流动一天,他卑贱肮脏的生命就永不停歇。
少年无尽的哀鸣萦绕于身畔,苏惜心尖抽动,眼中发酸,仿佛也感同身受了那透过记忆之河传递至今的痛苦。
她走到艾德蒙身边,探出手,想了想,又不敢真的碰到他,于是虚虚地隔着一段距离,在那脏兮兮沾满尘土的灰发安慰般地上下摩挲。
“原来你曾经……也没这么坏。”她说:“不知道我曾经对你解释过叶夫人的遗书,能不能让你好受一些。”
俯身跪倒在地下的少年听到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感地抬起头,长发擦过她的指腹,于是幻象破碎,他在她的手下失去了踪影。
苏惜怅然若失,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提步前行,前方很快又一次出现人影,却只有一个人。
完全长成大人,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的艾德蒙,正卧在一间色调冷淡的大房子里酣眠。
这应该是他的卧房?不像是他年少时居住的华美府邸,而是看起来很普通的住宅。
苏惜环顾四周,得益于莫里冈众多的书籍经卷,她对教会的了解可以说是相当全面,知道从普通的异端裁判官升任了审判长之后,艾德蒙的薪资和身价就一直水涨船高。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堂堂异端仲裁所审判长和帝国皇子殿下,他的住所竟然如此朴素,几乎没有装饰,只放了最基本的桌椅床柜,房间窄而拥挤,灰白的墙面和地板,一如主人一样单调冷漠。
非要说的话,很像是他小时候住的那种阴暗狭窄的阁楼间。
艾德蒙睡的也是最简单的那种木床,没有床帘、没有纱帐,没有柔软的羽绒被和天鹅绒睡袍,他的身上还是那套裁剪简单的黑色制服,累极了似的,就这么和衣而睡。一头灰扑扑的长发散落在床单上,那把他常用的长刀正搁在他的枕下。
哪怕睡觉,他也要枕戈以待,以防万一。
不累吗?每天晚上,他就这样度过的吗?
苏惜在他的床沿边俯身,想要更近一些观察他睡着的模样。
年轻人警觉地睁开眼睛,在夜色中凝聚的瞳孔反射着窗外的月光,亮得发烫,捕捉到她的身影,他又情绪复杂地阖眸,发出低低的梦呓:“又是你……”
他看到她了?
苏惜不明所以,按理来说,这里是他的梦境,他的回忆,过去的他怎么会看到当下旁观的她?
一双大手在此刻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传来,苏惜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跌落在床上,被拉到了他的怀里。
属于异性的坚实躯体立刻从后方迎了上来,男人的手掌熟稔地掐住细腰,揽住酥胸,直到整个人从脊背到腰臀都与她紧密贴合,不留一丝缝隙,这才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这是在干什么?
苏惜来不及羞窘,而是讶异地发现那具紧贴着自己的精壮身躯并未因为肢体的接触而散开一点。
没有消失。是真的。
这不是幻境吗?
她扭头回望艾德蒙,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我是在做梦吗?”他低声询问,轻柔的语气像是只会出现在梦里,全然没有平时的冰冷漠然。
“是在你的梦里。”
苏惜不自在地避开他同样轻柔的视线,这总让她想起刚才见到的他哭泣的景象,“我会解释、你先放开……唔……”
颤抖的尾音消失于交错的唇舌之间,艾德蒙本来掐住她腰间还带着体温的手又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凑过头去,张开嘴与他接吻。
她又惊又怕,抬手就要打他,却又被另一只抓揉在胸口的大手捉住,长满厚茧的虎口压上腕侧,手掌圈覆而上包住纤细的腕骨,动弹不得。
苏惜这时才惊觉此时的境况有多么无助,她不能说话,不能动,嘴巴被亲着,舌头被含着,手被压着,身后的腰臀处,隔着衣物,甚至传来令人脸皮发热的轻微耸动。
她见过艾德蒙的记忆,这个浪荡之名远扬,被冠以疯狗之称的皇帝私生子,明明是个没有碰过女人的雏儿,为什么偏偏吻她吻得这么、这么……甚至……
半开的嘴唇之间,对面人可恶的舌头对着她围追堵截,勾着舌尖舔来弄去地还不够,又大力压着舌面强行吮吸她口中的津液,再津津有味地吞下去。
恶、恶不恶心……
明明应该是极为让人反感的接触,可在啧啧有声的液体交换之中,艾德蒙席卷而来的唇舌好像也搅弄了她混沌的头脑,一时之间什么也思考不过来。
“是在梦里就好。”许久之后,吻得有些满足了,他这才放开她红肿的唇,冷色的灰眸饱含了情欲,眼神似融化的金属般裹了她满脸满身,“这样我就可以对你做想做的一切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