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江拯和弟妹说得不错,般般从小就心眼子多,这是随了她阿耶的。
江夫人的脸色更加窘迫,脸颊鼓胀着,攥拳平复呼吸,半晌后方又道:“你阿耶只不过是先前得知消息,一时气恨冲动,但你的户籍一直是留在侯府,我们从未上告过户部……”
说到后来,大抵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声音愈来愈柔弱,被一缕春风揉散了,弥入堂上浮动的日晖里。
师暄妍眸光扑朔,轻嗤了一声,道:“上告户部,岂不是打草惊蛇,暴露了师家闹了事,开国侯急着把女儿逐出门墙?既然我已不在族谱之中,那开国侯府师家,又怎是我的家。无人认可,无人与我同心同德,贵府所有的,不过是精明的算计和恶意的揣度。”
他们从来没有把她当做过侯府的一份子,从来没有。
以前没有,往后,师暄妍早已不需要。
江夫人仍不肯死心,她怔怔地望着已经心凉成灰的女儿,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名为“懊断肝肠”的苦楚:“不是的,你阿耶,是一时激怒攻心,早在之前,她就把你的名字添回了族谱中。”
“不是‘早就’,是在陛下下诏立我为太子妃之后吧。”
师暄妍不买这道账,直言不讳。
江夫人吃瘪,这些都是事实,她若亲自到府上调查,仗太子之势请出族谱来,也是瞒不住的。
师暄妍呢,忽然想到一个顶顶有趣顶顶新鲜的玩法,如画的朱唇噙着笑意:“让我回师家也可以。”
江夫人唰地眼睛放明亮。
“但有一个条件。”
行辕中人,无不遵照太子吩咐,好看看顾伺候太子妃,乍听闻太子妃说要回师家,个个背后直冒冷汗,汗毛倒竖,但接下来一句话,又让包含彭女官在内的都放了心。
江夫人含着喜色:“你说。般般,只要你说。”
师暄妍的条件很简单:“我要开国侯,把‘江晚芙’的名字划去,把江家一家人赶回洛阳。”
在江夫人勃然变色,长身而起之际,师暄妍冷眼欣赏着江夫人痉挛不止的脸颊肌肉,讥嘲一笑:“江夫人,我懂了,原来,这样不行。”
她就是在讽刺,他们的诚意,不过如此。
江夫人的脸色半青半白,几乎将银牙咬碎,半晌,她又振了振衣袖:“般般,你有些过分了。”
她沉下眼睑来,一瞬不瞬地凝着师暄妍:“芙儿是你的妹妹,你不在这些年,她替你侍奉双亲,你因何如此恨她?难道就因为,我和你阿耶多年来已经习惯了芙儿在我们身边,舍不得她,把她留在了长安?”
师暄妍听着有些滑稽:“替我侍奉双亲?原来在你们眼中,我应当对她感恩戴德。感激她多年来,替我享受了这荣华富贵。”
师暄妍偏执、阴沉,她嫉恨芙儿,江夫人今日方知。
但这些年,真正对不起她的,是她的阿耶和阿娘,她无论责怪谁,也怪不到当年仅有七八岁的江晚芙身上。
比起师暄妍的心机深沉,芙儿是个多么乖巧的孩子!
江夫人怎么可能不要这个女儿!
可师暄妍,却已是钦定的太子妃,江夫人亦不想放弃。
正要启唇,师暄妍俯首,垂落柔和得堪比透过纱帘的春光的明眸。
“江夫人,二择其一,你们选吧。”
这就是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江夫人的手捏作拳,在原地踟躇一晌,最终只是咬牙,道:“我明日再来。”
等人走了以后,彭女官瞧见,太子妃仿佛被抽走了大半的心力,她在向南的日晖里头坐着,重重帘帷伴随漫卷春风,影子游弋在她的身上。
少女眼睑微垂,长睫凝滞,遮住了眼底心事。
彭女官走上前,躬身行礼:“臣为太子妃去送客。”
春纤与夏柔也是旁听了的,这师家好生无礼,多半是当初因为太子的腹中孩儿,便看太子妃不顺,将她从族谱中除掉名字,后来圣人赐婚,这家人就上赶着巴结。
呸。
“难怪太子妃不愿回家,”春纤嫉恶如仇,“太子妃在行辕住着,住得好好儿的,谁也不回去受那种窝囊气。”
师暄妍没想到,还有人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为自己愤懑不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不自禁含笑道:“你们,都不觉得我过分?”
春纤叉着腰,微愠:“太子妃做得对!他们就是看你好说话,好欺负。江家的表娘子,凭什么鸠占鹊巢,享了多年富贵,反倒像是您欠了她似的!”
春纤口没遮拦,谁知夏柔也来应声。
“但求江夫人莫再来。”
夏柔比春纤考虑得深一层,唯恐太子妃真跟着开国侯府回去了,太子降罪下来,谁也难逃责罚。
师暄妍垂落清湛的眸子,细想,江夫人回去以后,不知会如何同师远道说,他们夫妇俩,真的舍得江晚芙么?即便自己加了太子妃的身份,是否在他们两人心中,仍然抵不过他们亲爱的女儿?
师暄妍对两人并无期待,只有好奇罢了。
“对了,太子几时能回来?”
今早,也不知那个男人上哪儿去了,师暄妍差点把他忘记了,此刻才想起来问一句。
师家人不来最好,宁恪最好晚上也不要睡她的屋。
昨夜能留他打地铺,肯定已经是最后底线了,她不可能再退。
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