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夜已将深,福建泉州知府已经歇息。而巡逻的守卫却发现书房和厨房里又亮起了灯。里面还有人在说话走动的声音。
守卫不敢大意,一边有一人飞奔去禀告知府大人,一边将厨房团团围住。
领头的守卫大喝道‘什么人,居然胆敢夜闯府衙?’
但里面的人却并没有理他,依稀看见里面那两个人仍是在低声闲谈。
过不多时,知府到来。领头的守卫面子上十分挂不住,当即准备破门而入。
不过门根本就没有上锁。
他一眼瞧见里面只是坐着一个少年和一个美貌少女,便一下子有了信心,口气也硬了不少‘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胆敢···’
季云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想在这坐一会,并无恶意,你们不要打扰我,我呆一会就走。’
那人大喝道‘大胆,你小子居然敢如此无礼!谁知道你有没有恶意··’
季云静静的看着他道‘我要是有恶意的话,就不会让你们醒过来了。’
那守卫心里十分发虚,不过心里虽然虚,嘴上却还是准备再坚持一下。正准备说话,知府却看着季云道‘你们先下去,我和这位公子谈一谈。’
那守卫急道‘大人,这小子明显是不怀好意,你怎能··’
知府却笑了笑,挥手道‘你们下去吧。’说着自己走了进去关上了门,一众守卫都在门外相候。
季云对知府道‘大人,在下幼时曾在此居住。今天来是想缅怀父母,并无它意。大人请便,在下一会就走。’
知府并没有出去,反而坐了下来‘你是季大人的公子?’
季云点了点头。
‘你看现在一切陈设和公子年幼时差不多吧?’
季云点了点头,他刚才便有些奇怪,很多东西和他印象中基本一样。
甚至有的椅子还是当年的椅子。
‘本官三年前上任之时,便依九年前的记忆,尽量恢复了部分府中的设置,以表达对季大人的崇敬。有不少物件更是找来了当时的原物,希望能对公子有所帮助。’
‘有劳了,大人贵姓?’
‘本官姓黄,季公子自便,本官就不打扰了。’说着出去关上了门,又遣散了手下。
一众守卫都有些诧异。
季云突然回忆起小时候一件趣事,那时他才六岁。一天晚间,父子二人读书累了,季云又有些饥饿。不过掌勺的老厨师已经睡下,季安之不忍心叫他。恰好季云母亲有些头疼,又不能给父子俩做饭。于是平时从不下厨的季安之便亲自给季云做了些吃的。
季云回忆起当时他抱着季安之说道‘爹爹,我就喜欢吃你做的温乎的菜。’这时母亲已经起身,正好听见这句话,便笑道‘你个臭小子,我给你做的饭什么时候是凉的了?’
不知不觉间,脸颊上已都是泪水。
云梦见他想的入神,便没有打扰他。
季云触景生情,幼时与父母一起生活时的点点滴滴都涌上心头‘云梦,你看,没想到这个我吃饭的碗都留到了现在,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碗。还有这些桌椅,这些台具好像都还是当年的东西。想不到那一场大乱,官兵却并没有将这些东西拿走。’
季云许多天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云梦见他好像已从阴影中走出了些,也极为高兴。便试着和他说笑‘云哥,这样不值钱的桌椅碗筷,官兵才不会要呢。如果是金银珠宝,只怕一点都剩不下。’
二人流连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离开。黄知府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季云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小时候母亲用的两个小物件。
距离智凌大师仙去已过去了二十多天,季云的悲痛之情也已慢慢的减了些。
只是心中的恨意却反而与日俱增。不过杀害大师的一众倭寇已被尽数歼灭,季云现在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应该为大师的死负责的人,他现在想报仇都不知道应该去找谁。
他现在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远不像平时那么理智。前些日心中麻木,并未考虑到为大师复仇之事。这时才开始迁怒于人,杀害大师的倭寇是死了,但是究其原因,还是昏君奸臣所致,正是因为他们才让倭寇之患愈演愈烈。
如果没有那么多倭寇,大师又怎么会丧命!
想到这,一咬牙,心中已有了计较。便对云梦道‘云梦,咱们先回家吧。’
云梦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这些天她对季云一切都是百依百顺,便也不问缘由,和季云一起回了扬州。
在家只呆了一天,季云便拜别上官木道‘伯父,云梦,我出去做件事,很快就会回来。’二人也并未多做挽留。也没有问他准备去做什么。
楚越华半个月之前便出去营商,现在并不在扬州城。
十天之后,一个消息轰动朝野。
刚取代俞大猷上位的总兵付明才,半夜不明不白的死在军营里!
发现时他的营帐内一无异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巡逻的士兵也并没有听到任何一点点响动。如果不是一点,仵作肯定会认为他是因病暴毙身亡。
只有一点,付明才的尸体被发现时七孔流血。只有以重物击打头颅以致颅骨破裂才能引起这种表现。
但令仵作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总兵大人整个头颅外部完好无损,连一点伤口都看不出来。就连京城来的御医也都看不出他是怎么死的。
严嵩派来的人详细的侦查了两天,却是一无所获。付明才的几十个贴身侍卫说法也都没有任何疑点。都是说总兵大人昨晚在凤贤雅叙和两个妓*执行完公务之后,大概在亥时回到军营,一直到他上床睡觉还了无异状;而今晨寅时卫兵却发现他已身亡。中间的时间一直有人巡逻戒备,并没有人发现一点异常,也没有见到任何人出入。
而从军营外到他的营帐,至少要经过六道戒备森严的关卡,层层的防卫。别说是人,就是一只耗子想从这经过,只怕都不是易事。谁知道···
上面派来的人严禁他们谈论此事,更是不能向外人透漏一句,否则军法处置!
整整两天之内都是人心惶惶,许多士兵晚上都不敢睡觉,他们已经被这个隐蔽的死神吓破了胆。
而凤贤雅叙的营业额也一下子少了一小半!
季云此时正在河边呕吐,他虽然武功盖世,却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他也想不到杀人之后他自己居然是这么崩溃。吐了一会,季云觉得头痛欲裂,心情也比之前更加烦乱,整个人有如要炸裂一般。
只是恨意却没有减少哪怕一点。
季云感觉自己已行将失控,他虽然已有些忍受不了这种杀人之后的煎熬,却还是强迫自己按原计划去报仇。
三天后,张熙的死讯更加让人恐惧。
因为付明才的死已经让张熙胆战心惊,这三天他都吓的不敢睡觉,晚上令几百个士兵分成十几拨轮流值守看着他。而他自己更是连门都不出。
岂知三十五个值守的士兵却突然眼睁睁的瞧见他的营帐里凭空多了一个人影,张熙惨叫一声便即俯伏在地。而士兵们战战兢兢的打开门进入之后,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发现!
他们不知道凭空出现的这个人影是从哪进去的,更没有一个看出来这个影子是从哪走的。一名士兵大叫一声,晕倒在地。其余人也是吓的牙齿打颤。
严嵩派人来调查的时候,三十五人异口同声的说道,这个军营里有鬼,索命的恶鬼!
说来奇怪,这一次杀了张熙之后,季云却远不像杀付明才那么难受了。
居然这么快就习惯了!
而下一个目标更加明确。
酉时季云便到了相府,书房还亮着灯,看来严嵩还没有休息。
付明才和张熙先后被杀之后,严嵩虽然没查出凶手是谁,不过却十分担心,加强了守卫。
他的担心非常有道理!而季云也有些惊讶,相府的守卫武功居然如此之高。相比之下,王府的马保海等人简直是不值一提。
季云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想多惹麻烦,更不愿再多伤人命,便等了好一会才找到机会暗中潜到严嵩书房之中。
一个人正坐在书桌旁看些书信之类的东西,却并没有留意到季云已悄无声息的进来。
季云打算速战速决,立刻向他身后走去。眼看着就能得手,募地里严嵩身边突然出现一人,直接一掌拍向季云。季云并未将他当作一回事,当即不耐烦的伸手想将他一掌抹开。
岂知一抹之下,对方手掌居然纹丝不动。季云一时大意,手腕已被此人拿住,犹如一个铁箍一般将季云死死扣住。
季云应变神速,立刻全力一挣同时左手闪电般拍出击向那人咽喉。对手见刚才一招便将季云拿下,也并没有太将他当作一回事,神情也有些放松。但季云一挣之下,他立刻觉得手上一股大力传来,已震得他虎口隐隐作痛;同时见一掌闪电般扫来,他也只得右手迎上。
二人卯足十成力拼了一掌。
一声闷响过后,二人各自退了一步。
季云十分震惊,他不敢相信天下间除了萧天朗和天禽先生之外还有人武功能如此高强!他停了下来,用诧异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对手。
而他的对手好像比他还要震惊!他已发觉对面这个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武功路数和他一模一样,而且居然好像比他造诣还要高一些。
一时间二人都有些愣住了。
季云不敢再转过身去杀严嵩,而是全神贯注的戒备眼前对手。那人也不一动不动和季云对峙,只要有一个人出了一点点小差错,便有可能会败在对方手下。
严嵩这时已回过神来,大叫道‘有刺客!’
如果在王府中这么一喊,可能会马上跑过来上百个守卫。但严嵩这一声大喊之后,门外却只进来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并不像普通守卫那样毛手毛脚的上来就擒拿刺客,而是先关上门,然后各自找了一个方位站住。这两个人远比王府那几百个守卫更加可怕!
不过季云却对他们的到来视而不见,他现在眼睛里只有那一个人,还有他的一双手。这人身上的压力已让他有些气息不畅,季云已无暇顾及其他。
不过突然之间这压力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他眼睛好像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示意季云赶紧出去。
季云不明其意,也不为所动,那人又使了个眼色。
季云迟疑了一下,便展开轻功一掠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窗外。而这人也立刻追了出去,而且速度也不比季云慢多少。
季云出了相府之后,并未逃离,反而放慢脚步,到前面一座小桥的石墩上坐了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过不多时,一个人慢慢的走过来,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二人仍是静静的对视。
不过却已没有了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