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有点难以入眠,顾惟谦跑去盥洗室吐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吐完回来,天已经快要亮了,我拥着被子坐起来,去沙发上给他量体温,手背还没贴到他额头时,就感觉到了热度。
请船员和医护人员来给他量体温,惟谦竟然烧到38.8℃,我给他喂了退烧药,并给他物理降温到船只抵达SanCristóbal。岛上医疗条件简陋,暂时也没有其他大船可以让惟谦换乘(当然他自己也表示不愿意),他留在船上修养,叫我涂好防蚊液下船走走,或者找个民宿休息吃点东西。
他说SanCristóbal的礁石很漂亮,我可以换快艇去观光。因为头晕和发烧,他没戴助听器听不见我说话,我没有回答他。我独自下船找了家餐厅吃饭,打包了一些熟食和水果回到了船上。
顾惟谦睡得很沉,他一晚上没睡,我也没睡,我把食物放在床头柜上,换了衣服陪他一起睡下。
我知道外面的天空很蓝,温度很舒服,但是海岛上遍布的海狮陆龟和鬃蜥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乌压压的海鸟也会让我觉得害怕。礁石再漂亮还不是一块石头,还不如回来睡大觉。
等我一觉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顾惟谦坐在床上看旅行手册,我的手搭在他腰间,再往下就要摸到他的三角区了。
我尴尬地把手缩回来揉眼角,他戴起助听器俯身压住我,看上去精神状态已是大好。
他声音里带着戏谑,仿似一夜过去后,他看到没有绝情抛下他离去的我,就知晓我已经改主意了——
“常自翩,我叫你去玩不要管我就是真的希望你能好好享受,你就那么舍不得留我一人?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漂亮的风景。”
我假装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这几个岛看来看去不就是一堆海狮海鸟,还有尾巴会甩到脚背还不能踩回去的鬃蜥!讨厌死了!”
顾惟谦小声哼了一声,“这里可是达尔文研究物种起源的动物伊甸园,要不是因为我怕你嫌弃我,我本来还想体验达尔文同款刮脸礼呢!”
“什么叫刮脸礼?你怎么就肯定我会嫌弃你?”见他大病初愈已经有了活力,我也恢复了斗志昂扬的战斗态。
“在航海越过赤道时,达尔文用柏油擦过脸再刮干净,然后再被按在灌满海水的帆中完成新船员的欢迎仪式……这是维基百科上写的,听上去是不是很有航海时代的奇幻感?”
“这你也信?”我抿唇,“听上去是很原始又野蛮的欢迎仪式,你还是别轻易体验了。”
他收起旅行手册,拍拍我的发顶,“起床吧,带你出海看礁石。”
直到快艇停在两块巨大礁石前,我看着浪花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礁石,又自如地流淌而过,我才感觉顾惟谦执意要带我来看这两块像洞穴大门一样的礁石,确实不虚此行。
船长说我们来得还是早了一些,哪怕晚半个月来,座头鲸或许就会陆续顺着暖流抵达了。
其实我对鲸跃的画面没什么执念,我很小时候就在新西兰的凯库拉看过抹香鲸了,那里基本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并不需要刻意挑时间。
顾惟谦也是,他一开始就跟我说他没有抱希望这时候来会看到鲸跃。我们俩在这种事情上还算一拍即合,很少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我其实很怕晒太阳,出海没半个小时,我就想回去了。顾惟谦看出我的兴致缺缺,问我还想不想去浮潜了,我表示自己不想下水,但如果他想去,我可以陪他。
“没关系,我不去。我们回酒店吧。”
我想了想,态度友善温和地对他说:“你不用为了我放弃你的爱好,我看你前天浮潜很享受,如果你想去玩,我自己待在酒店休息或者去海滩等你都可以的。”
“自翩。”顾惟谦抚摸我的发顶,四下无人,他低头轻轻啄了一下我的额角,“你不需要对我那么周到,你懂吗?”
我知道他又想说我想多了,他以前也说过,叫我不用为别人考虑太多,这样会很累。我当时懒得辩解,觉得他不识好歹。我从来都不觉得周到的思维是种消耗,我更追求的是一种秩序平衡。在我自己的需求没有那么突出时,优先考虑别人的需求难道不是种美德吗?
让自我感觉到被需求,也是一种需求。
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顾惟谦听,他认真听完后,问我:“所以你现在的需求是陪着我也让我陪着你,或者回酒店休息,二选一是吗?”
“对的,如果你有更强烈的需求,我们可以优先考虑你的需求。”
我觉得和顾惟谦换了种沟通方式后,我整个人自在很多,自我矫情的桥段全被拦腰斩断,我的舌头过去很像扭结面包,说什么都要绕一大圈,有时中途就遇到粗粝的盐粒作为阻力,把弹珠一样的念头轻轻撞了回去。但是这几天我好像突然被剔去了中间那个扭结,开始直来直往地迎接所有可能的回答。我想,这种转变就是顾惟谦非要把我带到船上和Galápagos群岛的最终目的。
他要斩断我所有撤逃的后路,逼我直面所有需求和疑问。好像所有问题,都会在帆船上、海岛上迎刃而解。
顾惟谦将信将疑地低头问我,“是真的,以我的需求为优先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还举起手给他发誓,不带任何勉强屈就心理。
顾惟谦快速与我击掌明誓,像是怕我反悔一般道,“走,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