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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7部_第九章 刘表暴毙,荆州归降曹操(1 / 2)

刘琮纳土

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依从荀彧之计,表面上在颍川布置于禁、张辽、张郃等七支军队,大造南下声势;暗地里集结精锐,从小路秘密进发,兵出叶县突袭宛城。这一击猝不及防,刘表汉水以北的部署立刻大乱,仅仅半个月时间,南阳诸多县城失守,曹军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面对如此凶悍的进犯,襄阳方面非但没有积极抵抗,反而陷入混乱——刘表身染沉疴卧床不起,闻听变故病情愈烈,终于撒手人寰,终年六十七岁。

外有强敌,内丧其主,刘备、刘琦拥兵自重,襄阳群僚手足无措。幸亏竟陵太守蔡瑁、章陵太守蒯越出来主持大局,拥立刘表少子刘琮为荆州之主,这才稳住局面。丧事也得办,不过情势危急一切从简,好在刘表原配夫人过世时已提前修好陵墓,陪葬器物也早置备妥当;刘琮率众扶柩,开陵下葬,每人披件白袍子,象征性在坟前哭两声,然后急急忙忙返回城中商议战事对策。

偌大的幕府正堂拥拥簇簇站满了人,除了领兵在外的部将,各级官吏来得很全,一人一身丧服,放眼望去上上下下满眼雪白。新任荆州牧刘琮方及弱冠,面庞清秀,稚气未脱,甚至比同龄人更显瘦小。虽然他踌躇满志想接好父亲的班,可大敌当前满眼丧服,总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好在继母蔡氏垂帘在后,蒯越、蔡瑁两大豪族首领一左一右,他心里才不那么忐忑。

“诸君……”刘琮头一遭以主人身份向这么多臣僚说话,还带着几分羞涩,“曹操侵犯甚疾,新野以北相继失守,我父又于此时弃世,有何退敌良策速速道来。”

群僚一片沉默,连蒯越、蔡瑁都屏息无语。

刘琮略一皱眉,硬着头皮又问:“家兄素有夺位之心,今在江夏手握兵马,父亲丧事甚急未及告知,我又做了荆州之主。倘若他提兵来争又当如何?”

群僚交头接耳小声嘀咕了几句,还是没人站出来献策。蒯越眉头拧成个大疙瘩,几度想开口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把头低下了;蔡瑁则双眼空洞一脸无奈,呆呆站在那里。

“唉……”刘琮连连摇头,“襄阳上下人才济济,难道就无一人能为我分忧吗?”其实并非众臣无力分忧,而是内忧外患情势分明,人心已经变了。

“属下愿为主公分忧!”伊籍突然站了出来,“当务之急应速发哀书至江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抚慰大公子之心,召刘备、文聘等部列兵汉水,再调江陵的粮草辎重犒赏三军。主公亲临河畔激励将士,主臣兄弟齐心协力,荆州尚能保全!”

刘琮隐约也有这种想法,只不似伊籍谋划得周全,闻听此言思路立刻清晰,伸手要拿令箭,却听一个浑厚的声音嚷道:“万万不可!”刘琮抬头观看——说话的是东曹掾傅巽(xun),凉州北地郡人,曾在朝廷任尚书,避难荆州被刘表辟用,在这镇南将军府也算颇具威望了。

“机伯之言差矣。”傅巽拱手作揖,“主公与令兄构怨多年,岂能须臾便解?”话一出口群僚无不附和:“是啊……言之有理……”

其实刘琮也觉有理——刘表病逝之前刘琦从江夏跑来探望,戍守幕府的张允怕刘表临终乱命改易继承人,以江夏任重为借口拒绝刘琦入见,将其逐出襄阳,害得刘琦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如此积怨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开的?刘琮本性柔弱,叫傅巽问得又没了主意:“依先生之意呢?”

傅巽捋了捋颔下的山羊胡子,满脸郑重道:“属下有一计,可使荆襄之民安如泰山,又可保全主公名爵。”

一旁的蒯越立时松了口气——可算有人公开倡议了!

刘琮全没品出“保全名爵”的含义,还问:“计将安出?”

傅巽深施一礼:“归降曹操。”

“什么!”刘琮毕竟受父亲器重,满心热忱要据守荆襄,闻听此言不禁怒火中烧,“先生何出此言?我与诸君据荆楚之地,守先父之业以观天下,有何不可?如今我父尸骨未寒,焉能弃祖业不顾,将荆州拱手献于他人?”他越说越气,白皙的脸庞憋得通红,伸手抄起令箭,“你既欺我年少,我且拿主意给你看看!家兄之事暂且不提,先召刘备前来共商御敌之策!”

话音未落又听帘后的蔡夫人啼哭道:“傻孩子,刘玄德与你兄长是同谋,久欲争你之位。若召其前来,他与刘琦串通一气夺取襄阳,岂有咱们母子容身之地?”

这话虽然声音不大,刘琮听来却如冷水浇头,手指略一颤,令箭“咚”的一声掉落在地。傅巽本已提心吊胆,见此情形似又有转机,赶紧接着说:“主公息怒……自古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曹操奉天子以征四海,未为出师无名。况以北土之众加于荆楚,如泰山压顶,以人臣而拒人主,是为逆时;以新兴之楚而御国家,其势必不能挡;以常败之刘备以抗曹操,亦不能胜。此三者皆短,抗拒不降乃必亡之道!”

“可是……可是……”刘琮方寸已乱,满心不愿却不知如何辩驳。

正在这时又有人道:“属下有一言斗胆相问主公,未知可否?”众人侧目观瞧,说话之人年纪轻轻身材矮小,体态瘦削面色雪白,举手如倩女悠然,投足似风摆杨柳,一脸书卷气,比刘琮更文弱。但人不可貌相,此位姓王名粲字仲宣,也是山阳高平县人,他乃先朝三公王畅之孙、何进府长史王谦之子,总角之时求学蔡邕,十七岁便受辟公府,吟诗作赋出口成章,文人墨客无不钦佩。

“仲宣但言无妨!”刘琮平日常与他坐谈文章,关系不错,这会儿见他主动开口,自然是喜出望外。

王粲深深一揖:“敢问主公自度比曹操如何?”

刘琮倒也实事求是:“我方继父业怎比得了曹操。”

王粲又问:“那主公自料比刘备如何?”

刘琮想了想,刘备毕竟领兵多年,只得承认:“亦不如。”

“然也。”王粲口风一转,“主公请想,若刘备不足以御曹,则荆州失矣;若刘备之才足以御曹,则必不肯屈于将军之下也。属下为主公虑之,当前……唯有一降。”

刘琮被他噎得目瞪口呆。王粲信步走到大堂中央,朗朗陈词:“昔天下大乱豪杰并起,仓促之际强弱未分,故家家欲为帝王,人人欲为公侯。而今大势已显,胜负已决,主公唯有见机行事,才可保全恒福。窃以为曹孟德亦人杰也,雄略冠时,智谋出世,擒吕布于下邳,摧袁氏于官渡,驱孙权于江外,破乌丸于白登,用兵如神不可胜计。”说着话他一撩衣襟跪倒在地,“属下遭逢离乱托命此州,蒙主公父子厚待敢不尽言?主公若卷甲倒戈应天顺人,曹公必当以厚德相待,保全宗族长享福祚,此万全之策也!”

堂上众人暗暗喝彩——不愧是个才子,劝降都能劝得这么雅!群僚跪倒一大片,跟着附和:“保全宗族长享福祚,此万全之策……”

“你们……我父子何曾亏待你们?”刘琮急得快哭出来了。

蒯越见火候差不多,前跨一步低声道:“傅公悌、王仲宣所言不虚。先主在世之日素以保境安民为要,天下动乱已久,若主公能彻底平息干戈,百姓也会感念恩情。请主公放心,蒯某人既受先主之托,必当在曹公面前竭力进言,就是拼了老命,也会确保您母子周全……”说到这儿眼里已噙着泪花。

刘琮见托孤重臣都这么说,心里凉了半截,可又一想,还有手握兵马的舅舅,只要舅舅为自己撑腰,这些人肯定会服;想至此赶紧回头——哪知蔡瑁已不见踪影。

张允见刘琮举目四顾,忙道:“主公别找了。蔡公原本有恙,强打精神操劳丧事,刚才又觉身体不适,已经回府了。”

这态度还不够明确吗?刘琮的心彻底冷了,回头瞧瞧帘内的继母——方才那点精明劲也没了,咿咿呀呀就知道哭。再遍视堂上这些文臣,有的作揖,有的磕头,有的痛哭,反正一口一个“降”字;唯有伊籍满脸愤慨,惜乎资历平平手中无权,急得直跺脚。

刘琮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他明白了——娘不是亲娘,舅不是亲舅,豪强大族想自保,避难之士想北归,曹操不可敌,刘备不可靠,亲哥哥都要跟自己玩命。费劲巴力争来的原来是烫屁股的位子。所有人都是事先串通好的,唯独自己才是外人,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既然如此……也只好如此了……”刘琮语无伦次地咕哝了一句,踉踉跄跄回转后堂了;后面还有个庶出的小弟刘修,哥俩抱着哭去吧。

刘琮一走,哀号的群僚马上止住悲声,说话也自由多了,有人甚至马上露出欣欣然的表情。蒯越按捺住悲凉的心情,重重叹了口气,但也马上又意识到投降没这么容易。刘备近在樊城,众将分散在外,局势还不稳定。他赶紧抢至帅案前抽出支令箭抛给张允:“速速关闭所有城门,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擅自离开。”

张允道:“蔡公家在城外,这会儿可能已经出去了。”

“蔡大人无碍,其他人不准放行,幕府诸事一律保密。谁敢走漏消息我要他性命!”说这话时蒯越别有用心地瞥了一眼伊籍;接着又拿第二支令,“邓羲听令。”

“在!”治中从事邓羲出列。

“我命你持镇南将军之节,速往南阳向曹操请降。你不要多带从人,走偏僻小路绕道涉水,千万不可暴露行踪。”

“诺。”邓羲赶紧去做准备。

“傅巽、王粲听令!”

“在。”

“你二人布置文书,秘密调襄阳附近各部将军进城……刘备除外。”蒯越知道刘备精明,若调他回来必定猜到投降,要是他不肯过来反与刘琦串通一气,立时祸起萧墙,所以得瞒住刘备。

傅巽有疑虑:“大公子那边怎么办?他还不知先主过世。”

蒯越早有算计:“可将先主成武侯的印玺送给他以安其心,暂且也不提投降之事。”其实他也想把刘表过世之事对刘备隐瞒,但刘备驻军的樊城与襄阳近在咫尺,出丧这么大动静,想瞒也瞒不住,只能在投降之事上做文章。

“是。”傅巽、王粲也去了。

蒯越又抽出支令箭,这次却不似刚才那么果断,想了半晌又慢慢插回箭壶,抬头问:“宋仲子先生来了吗?”

“属下在。”一位年近六旬的长须文士从人群中挤出来。

宋仲子名宋衷,是荆州大儒,曾校注《周易》《法言》,修撰《五经章句》,他许多门生都在州中供职,还有人自蜀中千里迢迢跑来求学。刘表虽任命他为从事,却是为了自抬身价,从不劳他办事。

“宋先生,有件事想请您辛苦一趟,但可能会有危险。不知您是否愿往?”蒯越十分客气。

“异度何必客套,上支下派理所应当。”

“好。”蒯越拉住宋衷手腕,“咱到后堂去,我详细告诉您。”

蒯越这一走,剩下的人更无所顾忌了,降曹已成摆上桌面的话,甚至有人把丧服都脱了,开始讨论曹操会给他们什么官,在襄阳的产业该如何安排。顿足捶胸已变喜笑颜开,痛哭流涕化作弹冠相庆……

刘备南逃

刘备驻军的樊城位于汉水北岸,是南阳郡邓县辖下的一座小城,但此城与襄阳隔水相峙,是拱卫荆州核心的军事要地。而刘琦驻军的江夏虽然离襄阳较远,但处于汉水、长江交汇处,是防卫孙权的冲要所在。这两处一个在北,一个在东,但有了汉水沟通就能联为一体,无论哪边出现危机,另一边都可以凭借水路及时增援。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如果樊城与江夏的守军立场转变,也可以两路配合威胁襄阳。所以诸葛亮为刘琦献计出镇江夏之后,刘备也很适时地提出移驻樊城。这样对外而言便于防御曹操、孙权,对内也是因为刘表命不长久,一旦他撒手归天,刘备可以打着帮刘琦争位的旗号双管齐下争夺襄阳,进而反客为主控制荆州,实现诸葛亮所谓“跨有益荆,保其岩阻”这一设想的第一步。所以从表面上看,刘备主动栖于刘表监视之下,实际却大有玄机。但他万没想到,最不利的情况出现了——曹操南侵,刘表猝死,远忧近虑同时发生。

曹操的奇袭打乱了南阳部署,紧接着,颍川七军也跟着大举进犯。堵阳失守,博望失守,西鄂失守,宛城被围……不利的战报接连不断传至樊城,大批难民也似洪水般涌来。襄阳方面蔡瑁、蒯越已将刘表下葬,拥立刘琮继任镇南将军、荆州牧,分给刘琦的只有一个成武侯的空头衔;刘琦闻讯大怒,掷印于地,点齐人马要与兄弟拼命,但还没离开西陵就接到奏报,曹操别部已逼近江夏郡界,刘琦自顾不暇只能作罢。

刘备陷入两难的抉择——北上救援难度很大,南阳兵败如山倒的态势已经出现,而且也没接到刘琮的指示。若撕破脸面南下夺襄阳,没有刘琦配合,自己这一万多兵很难成功,就算侥幸拿下城池,来得及稳定人心,抗拒曹操吗?刘备与诸葛亮商议良久得出一个结论,当前唯一出路只有摒弃私念,与刘琮、刘琦团结起来,以汉水为屏障阻挡曹操。若不把外敌遏制住,谁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刘备立刻行动,一方面迁移新野的士兵、百姓到樊城,准备凭水戍守;另一方面给刘琮写信,进献御敌之策;又派徐庶去把属下家眷接到军中,防止被曹军虏获。可发往襄阳的书信如同石沉大海,刘琮没有丝毫反应,大敌当前也不知荆州众臣忙些什么,竟对恶化的局面置若罔闻。他左盼右盼终于盼来了宋衷,但带来的并非御敌命令,而是塌天噩耗——刘琮已暗中降曹,命刘备解除防卫准备缴械。

普天之下任何人都可以降曹,唯独刘备不能。他当年在徐州举兵叛曹,又参与了“玉带诏”之事,若再落到曹操手中,焉有活命之理?刘备闻听此讯犹如五雷轰顶,愣了片刻继而暴跳如雷,指着宋衷鼻子吼道:“你等岂能如此行事?既有降意就当速告我知,如今大祸临头才告诉我,你们安的什么心啊!”

宋衷眼里的刘备素来是风度翩翩举止潇洒,哪见过他如此暴怒的一面?哆哆嗦嗦道:“还请玄德公体谅。主公和蒯异度命我转告您,他们会替您在曹公面前美言,一定……”

“住口!”刘备不容他说下去,“叫我降曹?还不如干脆斩了我,把脑袋给曹贼送去!”

宋衷见他须发皆张,额头的青筋都迸起来了,吓得连连后退,一不留神摔了个仰面朝天。

刘备兀自不饶,从亲兵手中抢过把佩刀,蹿过去攥住宋衷衣领,将刀压在他脖子上:“宋衷啊宋衷,你分明是来给我‘送终’的!我先杀了你,然后再跟曹军拼命!”

宋衷一介文人,惊得魂飞魄散,躺在地上体似筛糠:“将军不可!将军饶命!此乃蒯异度所谋,与我无干呐!”

诸葛亮就在旁边站着,一见刘备要杀宋衷,赶紧劝道:“刀下留……”话未说完就见刀光顿闪,咔哧一声剁了下去。

宋衷一声惨叫把眼一闭,却未感到丝毫痛楚,睁眼再看——原来刀尖擦着自己耳根子插在地上。

刘备生气归生气,心里却不糊涂,起身喘了口粗气:“杀了你也难消心头之恨。似你这等卖主求荣、贪生怕死之辈,我还嫌你脏了我的刀呢!滚!”

“谢将军不杀之恩……”宋衷也顾不名士得做派了,连滚带爬往外跑;到了外面颤颤巍巍半天才跨上马,也不管手下随从,抖动缰绳飞一般逃出樊城。

刘备气哼哼往榻上一坐:“事到临头才说话,还不如不告诉我,独抗曹贼壮烈战死也比这滋味好!”

诸葛亮已想清楚:“说早了恐咱兵犯襄阳,说晚了又怕咱与曹军冲突,得罪曹操他们日后不好交代。派宋衷来报讯,就是算准了咱们不敢杀害贤士。这都是谋划好的。”

“蒯异度老奸巨猾!”刘备恨得咬牙切齿。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诸葛亮二目炯炯表情凝重,“樊城乃弹丸之地,又孤悬汉水以北,曹军一到必败无疑,得尽快转移!”

“先生真给我面子,什么转移?不就是逃命嘛!”刘备半生奔忙坎坷极多,遭打击也习惯了,忿恨了片刻又已坦然,“把大家召集起来商量一下,看看还能往哪儿逃。”

不一会儿工夫,关羽、张飞、赵云、陈到、糜芳等将与诸葛亮、刘琰、糜竺、孙乾、简雍等谋士齐聚一室,生死关头但求同心同德,刘备甚至允许魏延、薛永、士仁等下级军官也参加会晤,还包括他前些年认的一个义子刘封。情况紧急来不及长篇大论,经过紧急商议,出现两种意见:

刘琦占据江夏之地,麾下水陆兵马一万有余,而且他已经与刘琮决裂,为今之计可以顺汉水东撤夏口,与刘琦兵合一处共御曹操。去那里的最大好处是便捷,走水路也安全,即便曹操赶到樊城,没有船也追之不及。

另一个地方是长江沿岸的江陵。荆州的辎重粮草大多屯在那里,而且泊有不少战船。如果能占据江陵抢到物资,不但能武装更多军队,还可切断南北荆州的联系,扼制曹操的势头。但好处越大风险越大,从樊城南下江陵要走五百里,这一路尽是沼泽、山岳、河汊。刘备的部队不多,算上刚从新野转移来的也还不到两万。倘若曹操闻知消息追击于后,情势万分凶险。

又是两难抉择,刘备决定取其后者:“无论江夏、江陵都是权宜之计,即便顺利达到也仅是逃得活命,如何抗拒曹操才是症结所在。江夏毕竟在刘琦手中,咱们去了不过兵合一处;若为日后抗曹着想,拿下江陵便多一份实力。再说南下渡河先过襄阳,倘能见到刘琮劝其回心转意,趁曹操大意之时予以突袭也可扭转局面。”其实他自己都觉这想法有点儿天真,但事到如今再渺茫的机会也要尝试。

商议妥当马上行动,樊城所有兵马立即开拔,将士们乱乱哄哄还未及登船,徐庶回来了,不但带来了众将家眷,还有一群自愿相随的百姓。刘备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军中夹杂的百姓太多了。他们有自愿投军保卫家乡的,但更多是南阳逃难而来,阖家带口扶老携幼。要远奔江陵,带着这些人怎么快得了?

果然,渡河伊始就出问题了。本来关羽统带的船只就不多,士兵和辎重尚要往返数次才能渡完,现在又添了这么多百姓。有些人逃难恨不得连房子都搬走,米缸、铺盖卷、顶门杠,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孩子哭大人闹,汉水两岸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刘琰陪刘备先行渡河,看着混乱景象,不禁焦急道:“如此磨磨蹭蹭,何日能到江陵?咱们不能带百姓走!”

刘备心下矛盾——带着百姓有利有弊,到江陵后要武装更多军队,难民就是最便利的兵源;可这些难民良莠不齐,老弱妇孺不但打不了仗还会拖累队伍。可这一时半会儿哪能分得清楚?他思虑半晌,最后决定:“先把他们渡过汉水,愿意跟咱走的带着,不愿意的留在襄阳,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众将及家眷渡完,刘备不再等候,留下关羽继续转运百姓,自己率领两千精兵奔至襄阳城下。但见四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头甲士密布,旌旗招展,强弓硬弩预备妥当。宋衷一回来,这边就做好准备了。

刘备见此情景甚是寒心——一则为自己谋划不周未能夺取襄阳;二来倒也为刘表叫屈,机关算尽防人一世,想不到尸骨未寒蒯蔡就拿他地盘送了人情。局势未明刘备不敢贸然靠前,提了口气放声喊道:“城上兄弟替我禀报一声,末将刘备求见镇南将军!”

话音刚落就见门楼上闪出员小将,气势汹汹耀武扬威:“大耳贼!你死到临头,难道还想赚取襄阳吗?”

刘备认出是张允,知他是蒯蔡一党,恨得牙根痒痒却不能翻脸,强压怒火道:“张将军莫要误会,我有一言需上达主公。”

张允一阵冷笑:“你反复无常妖言惑众,休想再见我家主公!识相的话赶紧走吧!”

刘备听他坦言“我家主公”,俨然已不把自己当荆州之将,怒气已顶到了嗓子眼,打马扬鞭来到护城河边:“姓张的!你若疑我欲夺襄阳,何不放箭射我?我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告知主公,这不单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荆州上下所有军民百姓!”

张允色厉内荏,被他大义凛然的气魄震住了,竟不敢传令放箭,犹犹豫豫道:“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延、刘封等小将唯恐城上突施暗算,赶紧领兵涌过来,把刘备护在垓心。刘备朝上嚷道:“昔日刘荆州单骑赴任,诛苏代,杀贝羽,抗袁术,战曹操,收纳避难贤才,厚待豪杰之士,殚精竭虑受尽辛劳才打下这片基业。你等身受托国之任,当此危难之际该齐心协力共御外敌,岂能背信弃义献家邦于他人?”刘备虽然几易其主,毕竟生性桀骜胸怀壮志,这几句乃是由衷之言,故而慷慨激昂情真意切,“若以末将之意,当请主公与大公子重归于好,兄弟合力共据江沔,咱们这些将领身先士卒竭力而战,荆州还可保全。敌人远道而来必不能久,若能东结孙权,西联刘璋,豪杰之兵齐会荆楚共击曹贼,天下之事尚未可知也!如此不战而降,何颜面对故去先主,何颜面对三军将士,又何颜面对荆襄九郡的父老乡亲……”

城上士卒也都是荆州人,这些天变故甚多他们也预感到有事儿,但只是遵令而行并不多问,直到现在才明白张允这伙人原来要降曹,立时乱哄哄议论开了。张允眼见军心不稳,不敢让刘备再讲下去,喝止道:“住口!曹操乃是当朝丞相,代天子征四方,降之未为不正。你本曹营叛将,自知不保,颠倒是非蛊惑人心!速速给我离开,再要多言本将军不客气了。”

刘备骂道:“宵小竖子不足与谋!我要见少主!”

“主公岂能见你?”张允大吼道,“我念在同僚之情才放你走,若再不走我便放开吊桥出城一战,到时候你想走都走不了!”其实这是威吓之语,城中是有些兵马,他却不敢出来争斗——只因调将密令发出后有几路将校拒不服从,其中文聘拥兵数千,就屯驻在襄阳东北十余里外,音讯不通未知敌友,倘与刘备串通一气,趁两军交战之际袭入城内,立时祸不可解。哪敢随便开门?

正在这时又闻人声鼎沸,渡过汉水的百姓一窝蜂涌到护城河边,男女老少嘈杂嚷着:“快开城门啊……放我们进去……曹兵就快杀来了……”他们还不知刘琮降曹,以为襄阳可以躲避曹军呢!

“安静!安静!”张允扯着嗓门嚷了几声,却被淹没在一片混乱中;再抬眼瞭望,难民越聚越多,黑压压看不到边,都朝城边涌来,有的跪倒在地哀哀恳求,有的朝上喝骂嚷着开门。张允已六神无主,仓促间胡乱传令:“放箭!快放箭!”士兵犹豫了一阵,还是不敢违命——梆子响起乱箭齐发,飞蝗般的箭雨顷刻而下,朝着无辜平民射去。

百姓一阵大乱,有的被射死,有的四散奔逃,还有不少正往前挤,糊里糊涂被冲倒在地,自相践踏死伤一片,哀号之声响彻连天,情状惨不可言。就连刘备等人都被人潮卷了进去,推搡半天才站住脚,再看左右百姓散了一大半,只有少数精壮的汉子还硬挺在他身边。张允眼见射箭有效,又要传第二道令,忽闻身后一声断喝:“住手!”张允回头一看,原来是蒯越,顿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蒯越来到墙边拱手施礼:“玄德公,别来无恙。”蒯氏在荆州素有贤名,百姓依稀识得,见他出现在城楼,嘈杂的声音渐渐安息下来。

刘备心头虽恨,却不好失了礼仪,也客套道:“原来是蒯大人,末将要见少主。”

“正是主公派我来的。”蒯越手捻须髯,“主公命我转告您,天下荒乱已久,生灵身在水火,请玄德公以苍生为念,早息干戈归顺天命,以免黎民百姓再遭涂炭。只要您肯解甲归降,曹公那里自有我们替您美言,一定能保将军性命无碍。”这便是宁与外敌,不与家奴,曹操来了尚可保全富贵,倘若刘备掌权,蒯蔡之流欲求富家翁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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