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那拉家的确没得挑,毓溪这孩子性子也不错。可将来的事谁知道,这孩子能不能长大成人也未可知。你现在那么热络地把她留在身边,巴不得告诉全天下她是未来的四福晋,你要别人怎么看待她怎么对待她?早早养成骄傲的性子,对她的未来,对胤禛的未来有什么好处?她再如何好的性子,被人那样捧着一路长大,将来也要变得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
皇贵妃闻言备感心惊,她丁点儿没想到这上头的事,一心只想拉拢乌拉那拉家,更要警告所有人别想打这孩子的主意。现下她的目的差不多已经达到,可太皇太后这句话一说,才让她惊觉,对毓溪来说,如今的成长环境未必真的合适。现在看着是温柔乖巧的小姑娘,将来能不能是贤惠能干的福晋,谁也不知道。
莫说皇贵妃没想到,岚琪也想不到这些,只觉得孩子们还小,玩在一起很正常。再者毓溪总说在家苦闷喜欢宫里的自由自在,她可怜孩子童年被束缚,却没多想一层。毓溪那么小的孩子,如今会变得不想家,会一心要待在宫里。这孩子对自身的认识,已经和从前不一样,和其他的孩子也不一样了。
“再者长幼有序,大阿哥、太子、三阿哥都还没谈及婚嫁,你们却把这孩子弄进宫里捧着养着,你要他们兄弟之间怎么想这些事?”太皇太后眉头深蹙,最后警告道,“明儿就把那孩子送回去,从今往后再不许进宫。这孩子若能长成个模样,是配得上胤禛的,自然遂你们的心愿。可她将来若不好,只怕你们自己就先嫌弃了。”
皇贵妃乍听太皇太后说那些话时,满腹的不服气,觉得老人家是听信了什么谗言,又来挑她的刺。可之后一番话,直听得她心服口服,此刻连声应道:“臣妾谨记太皇太后教诲,往后会留心毓溪的成长,但再也不让她进宫了,不能让她养出自视过高的坏性子。”
太皇太后听皇贵妃这般说,并不感到欣慰,反而提醒:“在我面前说说便是了,在人家面前,你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有自己的威严和尊贵,别让人动不动就看透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必然对乌拉那拉家要有一番交代,该怎么说话,自己掂量掂量。别失了皇家的体面,天下好姑娘多得是,并不是非他们家的闺女不娶。”
“臣妾谨记。”皇贵妃极少能表现出这般五体投地的服气,岚琪在一旁看着,知她是为了四阿哥。如太皇太后所言,皇贵妃一直以来对四阿哥是用尽了心血,她自身的毛病和缺点是难改了,可她没允许四阿哥也沾染这些,每每想到这些,岚琪都不后悔当初那个决定。也许皇贵妃永远不会知道四阿哥会去承乾宫是她的心愿,也许这样才更好。
两人一并从寝殿退出,恰好见毓溪和温宪手牵手跟着苏麻喇嬷嬷从小厨房过来。毓溪到底比温宪年长,像个大姐姐似的领着妹妹。小公主手里正抓着糕点吃,她时不时便伸手去擦掉蹭在温宪脸上的点心屑。
温宪见到她们,忙跑过来把手里的糕点举得高高的:“皇阿玛赐了好多好吃的,皇贵妃娘娘一起吃。”
皇贵妃笑着与她说了几句话,见毓溪乖巧地立在后头,心中仍是十分喜欢,又想起太皇太后找她来是一起用膳的,此刻离去孩子们兴许会奇怪。岚琪见她神情犹豫,便道:“娘娘且与孩子们说会儿话,嫔妾去准备晚膳,太皇太后过会儿也要用了。”
皇贵妃没说话,岚琪径自走开。瞧她在慈宁宫熟门熟路的模样,瞧慈宁宫的宫女太监对德妃言听计从的架势,她举目四顾这宫殿里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恶,曾几何时,她对乌雅岚琪说过的话至今还记在心里,每每想起来背脊上便是一阵阴冷。她不敢正视从前的自己,可从前的自己怎么也挥不掉抹不去,甚至每次看到德妃,都会想,她还记不记得那些话?
晚膳娘儿几个一起享用,膳后岚琪要一直伺候太皇太后安寝,皇贵妃不必做这些事,便带着毓溪和温宪先回了承乾宫。等岚琪回来时,正好在宫道上遇见皇贵妃一行。她刚刚送温宪回宁寿宫,此刻见到岚琪,却冷声道:“你这一天天地在慈宁宫里待着,不惦记小公主吗?刚刚从你门前路过,都听见孩子的哭声了。”
岚琪心里有分寸,从容地应道:“乳母们都训练有素,比起嫔妾更能带好孩子,嫔妾很放心。”
皇贵妃眉头一挑,摇着手里的团扇慢悠悠走上来:“说到底,慈宁宫里离不开你,是不是?”
“嫔妾不敢。”岚琪应着,心里则犯嘀咕,皇贵妃这又是怎么了?
两人走近,岚琪微微垂首,感觉到皇贵妃在看着自己。夏日里打灯笼易招蚊虫,路上都是由小太监掌着灯笼远远引路,借着月色和灯笼的指引前行。这会儿皇贵妃看她,也只能凭朦胧月色,岚琪垂首依稀能看清皇贵妃裙摆的绣花,想必皇贵妃此刻,同样能看清她的面容和神情。
皇贵妃立定了,手里团扇一阵阵摇,口中慢慢道:“太皇太后的身体如何?宫里近来常有传闻,说太皇太后身子骨不大好了,你天天在身边,你该最清楚。”
“如娘娘所见,太皇太后很好。”岚琪应答,“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自然不能比年轻人。或有头疼脑热腰背酸痛,也是该在年纪上的事,宫里的人太大惊小怪。”
“从前我对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皇贵妃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岚琪不禁抬起脸看她。皇贵妃说过的话可多了,她怎么知道是哪一句?
皇贵妃微微皱眉,干咳了一声说:“从前年少气盛目光短浅,甚至有些心胸狭窄,我说过的话自己想来都很惭愧,可你一向被人夸赞宽容大度,我希望你别记在心里。”
岚琪听见这话,蓦然一惊,忍不住抬眼望望天上的月色。今儿月亮也该是东边起来的吧,皇贵妃能对人说出反省觉悟的话,实在太不寻常了。
“你要好好照顾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在,才能眷顾你更眷顾我们四阿哥,你终归是四阿哥的生母,你要为他着想。转眼六阿哥没了快一年,你还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再有儿子,胤禛就是你将来唯一的依靠,所以从现在起,你做的每件事,都要以他为重才是。”皇贵妃这番话,显然有备而来,说得不疾不徐,比起从前咋呼急躁的架势,更多了几番说服力。
“娘娘的话嫔妾记下了。”岚琪明白,不论心里怎么看待皇贵妃此番举动,嘴上一定要答应,不然这月下攀谈,可就没完没了了。
“记下不只是嘴上说说,你要用心去做。”皇贵妃微微一笑,似乎满意岚琪的反应,摇着扇子望漫天繁星,幽幽一叹,“明天必然又是艳阳高照,这大热天几时能过去?”
等两边散了,岚琪一路思量皇贵妃今晚这番话到底为了什么。沐浴更衣后来看望熟睡的小女儿,她的小闺女没有两个姐姐出生时那么漂亮,可是憨憨的面容十分讨人喜欢。看着孩子总能忘记烦恼,等她往自己屋子里走时,抬眼瞧见胤祚从前住的地方,心内才一阵抽搐,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可她怎么觉得胤祚昨天还在自己怀里撒娇?
环春见主子脸色不好,知道必然又是触景伤情,便想些别的话来分开她的注意。说起刚才皇贵妃的事,岚琪才转过心思来,亦与她道:“你说娘娘她怎么了,好端端地跑来对我说这番话,难道今天太皇太后的话让她醒悟了什么?”
一面听环春说奇怪,岚琪一面反复想皇贵妃的话,忽然一个激灵,对比她说要自己好好照顾太皇太后,让老人家长命百岁,猛地想起了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小佟妃曾对自己说过,说太皇太后不知道哪天就要驾鹤西去,到时候看还有谁能给她撑腰,到时候看她乌雅岚琪还凭什么在这宫里得意骄傲。那番话说白了,曾经佟妃一心盼着太皇太后早点死。
此刻提起来,环春亦是唏嘘:“这一年一年的,皇贵妃娘娘简直变了一个人。”
“是啊,翻翻旧账,她可没少折磨我,现在宫里都不见得有人敢这样折腾人。她让我光着脚站在寒地里,端嫔姐姐也是因为那次的事失去了孩子,至今依旧恨她。”岚琪苦笑着,坐到镜子前看自己的容颜,虽然依旧年轻,终究比不得十年前小姑娘时的模样。岁月会留下印迹,也必然会带走些什么,不禁感慨,“皇贵妃若能真正抛弃曾经的一切,实在是四阿哥的福气。她的话并没有什么错,我要为胤禛好好着想,胤祚没有了,而我本来就亏欠胤禛,更该好好为他用心。”
“娘娘莫说什么亏欠四阿哥的话,奴婢觉得四阿哥面对您和皇贵妃,很从容坦然,知道该怎么面对生母和养母。”环春安抚她道,“您和皇贵妃娘娘都是当事人,未必看得明白,奴婢们从旁看着,四阿哥真是很贴心的孩子。”
“是吗?”岚琪终于露出几分笑容,渐渐开始能把对胤祚的悲伤转化为对胤禛未来的憧憬,可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说,“真想再给他一个弟弟,一母同胞的兄弟总归不一样,将来他们成了皇上的左右臂膀,要面对更多的事。”
这一晚,岚琪睡得还算踏实,只是半夜里似乎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动静,因在慈宁宫支应了一整天过于疲惫,翻个身又迷迷糊糊睡过去。翌日清晨梳妆打扮时提起来,绿珠应道:“是景阳宫来的人,说章答应不大舒服,荣妃娘娘说环春姐姐腌的酸梅好,打发人来要一些。娘娘真费心,大半夜了还照顾着章答应。”
岚琪便说去慈宁宫的时辰还早,要去景阳宫看看章答应。来时正好见太医到了,便与荣妃说说话一起等待诊治的结果,她一会儿去慈宁宫,也好有话禀告。
等岚琪到慈宁宫说了章答应的事,六宫里也都知道了她不舒服的消息。这边已经被禁足一个春天,甚至夏天也没指望能出门的平贵人,也同样能从消息灵通的宫女口中知道。一面恶狠狠地诅咒章佳氏生不下这个儿子,一面又恨道:“必然是故意闹一闹,好让宫里的人继续看我的笑话,只要她章答应不安生,我就抬不起头是不是?”
转身又看看镜子里自己额头上淡淡的伤痕,幽怨地说着:“还不如当初一脚往她肚子上踢,反正谁也不知道她怀孕,他们还杀了我不成?”
这自然是气话,若平贵人真把章答应的孩子踢没了,管她知道与否,都是要命的大罪过,岂容她此刻依旧锦衣玉食地活着,更不知满足地咒骂他人?
她骂骂咧咧时,有宫女从门外进来,双手奉上一只精巧的鎏金匣子,禀告道:“长春宫送来的东西,说是去疤痕用的药膏。惠妃娘娘请平贵人试试看,别在额头上留疤痕了。”
平贵人皱着眉头用护甲挑起匣子上的扣锁,掀开盖子,里头红丝缎上卧了两只精巧玲珑的玉瓶,便抬手示意宫女来拿。那宫女拔出软木塞在鼻尖嗅了嗅,回话道:“蔷薇花味的。”因见贵人点头,便拿银簪子挑出一些抹在手背上,半天工夫不见异状,用手摸着说:“手上很滑,不像是不好的东西。”
平贵人自己拿过来仔细端详,又闻了闻,自言自语道:“想必惠妃也不敢拿不好的东西给我用。只是叔父说过,这宫里没有安好心的人,送来的每件东西都要仔细看过才行。”随手放下玉瓶,又朝镜子里看了看额头上的伤痕,不在意地说,“收着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宫女麻利地收拾起来,想了会儿,说道:“贵人这些日子在屋子里静养,可是头一回有人送东西来。奴婢知道惠妃娘娘在宫里是左右逢源的老好人,想必长春宫,有意和主子交好呢。”
“与我交好?”平贵人似乎不屑,轻哼一声,“我比她儿子也大不过几岁,她与我姐妹相称心里不硌硬就不错了,还与我交好?”
宫女又道:“主子如今在宫里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娘娘,虽说您不屑和她们往来,但您毕竟还只在贵人的身份上,有什么事总是上头几位说了算,若是能有一两个娘娘帮衬,不是好事吗?就像这次的事,德妃娘娘一个人压下来,若是惠妃、宜妃几位能从旁说几句,德妃也不至于一人独大。”
平贵人手指轻轻敲着额头似在思虑,好半天才嘀咕道:“她突然送东西来,一定有她的用意。可她大大方方送来就不怕别人议论?你们可别忘了,她生了大阿哥,是咱们太子唯一的兄长,被弟弟占了高枝儿能好受吗?不定他们怎么算计呢。明珠和叔父素来是死对头,我若和她在宫里交好,叔父不更得气死了?她一定也有这思量,交好是必然不能的,不知另外打的什么主意,我要先防着她才是。”
平贵人身边的人,满肚子的坏主意,听主子这番话,便幽幽道:“大人和明珠是死对头的话,也不过主子或奴婢们私下说说的。朝廷上怎敢明着说哪个与哪个不和睦,大臣们不
都是要团结一心给皇上办差事的吗?所以说,您和惠妃娘娘也能这样,说不好听的话,将来但凡有什么事把长春宫牵连上,总比咱们单吃亏来得强。”
“上回没把咸福宫劝进去,真是气死人了,温贵妃活该落魄,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搞不定。”平贵人没好气地哼着,“且看看吧,瞧瞧惠妃什么意思,等那小贱人把孩子生下来,就再没我什么事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宫女连连道:“听说章答应是九月末十月初的光景生,主子再多熬几个月,总有日子对付他们。”
平贵人含笑露出犀利毒辣的眼神,微微点头道:“生得出孩子,也要养得活才行。宫里做事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哪个手里就没轻重了,是不是?”
显然平贵人的心计容不得章答应腹中的孩子将来能长大成人。照着景阳宫之前来看,万常在的十二阿哥是送去阿哥所了,章答应若生个儿子,必然也不会留在景阳宫。可即便是个公主,平贵人也不许她活下去。她见不得章答应得意,见不得这些低贱的女人好。年轻轻的人,仿佛已染尽人世间的毒与恶,纤长的手指白森森如锥子似的,碰着谁都要见血才能让她舒心安逸。
炎热的酷暑在知了声中度过。说起六阿哥忌日那天,皇帝散了朝就在永和宫,一整天没见出来,也没往慈宁宫请安。帝妃二人关起门来做什么,委实叫宫里人好奇。多番打听后,才晓得二人不过是逗逗小公主说说话,或写字或看书,且皇帝一下午都在歇觉,很是稀松平常地度过了一天。甚至有人好奇德妃会痛哭流泪博皇帝可怜同情,但那天明明是六阿哥的忌日,据说德妃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岚琪是否流泪,岂容外人随便猜测窥探。她悼念儿子的心情,更不允许被人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为了胤祚也不会再在人前哭。至于在玄烨面前掉眼泪,往往被他一两句话就带开逗笑。那一天玄烨什么都顺着她,连自己要他结结实实睡个午觉也答应了。那么一个不知疲倦惜时如金的皇帝,竟然陪着她无所事事一整日,个中的情意轻重、甜蜜温暖她自己藏着慢慢品味就好,用不着到处显摆,更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转眼已是七月。七月头上宫里有一件喜事,皇帝下旨将户部尚书科尔坤的小女儿赐婚给大阿哥为福晋,明年开春完婚。自然另一件事,就要为大阿哥在宫外择一处宅子,皇帝的皇子里终于有一个要离宫自立门户。世人犹记得幼主冲龄,辅臣执政,转眼间皇帝的儿子已经要成家了。
一一数来,擒鳌拜、平三藩、收复台湾,皇帝而立之年,已做成许多大事。汉人虽仍旧不服满人之治,可见国运日渐昌盛,经济农贸繁荣,老百姓只要日子好过,他们就渐渐不在乎到底上头是哪个做主。
但高处不胜寒,越是体会到治理一个国家的成就和与之伴随的艰辛,就越担心有一天会失去这一切,居安思危的念头自然而然地就会从心里冒出来。对于玄烨来说,眼下的他比任何时候都在乎座下的龙椅,收紧皇权、巩固朝廷,是每一天都要考虑的事。
中元节后,曹寅奉命进宫面圣。皇帝与之在乾清宫书房里密语多时,说的事自然不足为外人道。自纳兰容若死后,曹寅更得皇帝重用。因他是汉人,朝廷上被满人不容,朝廷外被汉人不耻,难能可贵地遇纳兰容若那般胸怀的挚友。奈何容若英年早逝,如今又剩下他一人。
他虽与容若一般喜好文学诗词,可身为汉人,反比容若这个满人少了许多伤春悲秋的情怀,相形之下更适合做一个官员为皇帝办差。皇帝也是看重他这一点,容若死之后,才渐渐委以重任。
曹寅离开乾清宫时,行将日落,出门见一乘软轿行来,知是宫里哪位娘娘,曹寅便要在旁等候。不久听见朗朗童声,他稍稍抬头,便见夕阳下一绝美女子从轿中下来,稚儿在她膝下蹦蹦跳跳,嚷嚷着:“觉禅贵人快一些,快一些。”
门前梁公公迎上去,给十阿哥和觉禅贵人请安。觉禅氏温和地笑道:“贵妃娘娘让我领十阿哥来给皇上请安,我就不必进去了。皇上日理万机忙得很,烦请公公去通禀一声,皇上若见十阿哥,你把十阿哥领进去就好。”
说话间,抬头见到曹寅在门前,心里头一颤,赶紧将目光避开,那边曹寅恭敬地行了礼未敢上前。梁公公则很快进去通禀,不多久得了皇帝的命令,来将十阿哥领进去见一面。觉禅氏安定地立在轿子旁,周遭都是宫女太监,她也不能与曹寅说什么话,曹寅更是不宜久留,躬身行礼后,便匆匆离去。
曹寅走过带出微微一阵风,觉禅贵人发髻上的青金石流苏晃动出声。她抬手扶住,触手的冰凉让她恍然清醒,心里明白不过是看了曹寅一眼,她的心神就不知飞向何处。
一年了,容若离开已一年之久,她不曾为他点一炷香烧一张纸。五月他的忌日也好,前几天的中元节也罢,任何悼念都不曾有过,有的只是外人见不到的泪水,点点滴滴都吞进肚子里,连香荷也察觉不到。
十阿哥进去没多久便出来,皇帝很忙碌,似乎一会儿还有大臣等着领牌子觐见。倒是出来时手里抓了一个大柚子,乐呵呵地冲觉禅氏显摆:“皇阿玛给我玩的。”
梁公公对觉禅氏笑道:“才贡上来的琯溪蜜柚,只往慈宁宫、宁寿宫送了,还没来得及在六宫分派。皇上另让奴才准备了两个,请贵人带回去请贵妃娘娘享用,皇上知道贵妃娘娘喜欢这一口。”
觉禅氏是有见识的人,问道:“这个时节,哪儿来的柚子。”
梁公公果然笑道:“正是今年有些不同,地方上赶着送来呈送给皇上,说是丰年之兆。稀罕地进贡了十来个而已,六宫里分不匀,皇上就不提了。”
“那我知道该怎么对贵妃娘娘说了。”觉禅氏欣然一笑,拉着十阿哥要上轿子走。十阿哥却撒娇要逛逛,此刻天气凉爽宜人,懒怠了一整个夏天,她也有心走一走。出门前是贵妃硬给安排了轿子,这会儿回去,倒也不必拘束。
觉禅氏便命人把另外两个柚子捧了跟在后头,领着十阿哥往咸福宫走回去。咸福宫和长春宫同在西六宫,长春宫距离乾清宫更近一些,这一路过来必然要经过,只是谁也没在意。一众人平常地前行着,十阿哥活泼好动,抱着柚子时不时跑起来,觉禅氏踩着花盆底子跟上他,俨然母子般追逐嬉闹,把十阿哥逗得好不欢喜。
只是小孩子脚下不稳,跑得正欢,冷不丁就摔个大跟头,摔痛了立刻就哭,更滚在地上不肯起来。觉禅氏赶紧过来抱他,又拍又哄,因了解十阿哥的性子,几句话就把孩子逗高兴了,脸上还挂着大泪珠,就突然想起来问:“我的柚子呢?”
觉禅氏四顾张望,想瞧瞧柚子滚去哪儿了,回身乍然见到一个孩子立在不远处,手里正捧着一只金灿灿的柚子,该就是从十阿哥怀里滚出去的那个。
“八阿哥,我们该走了。”此刻长春宫的宝云说着话从后面跟上来,见到十阿哥一行人,赶紧上来见礼。觉禅氏只是颔首没说话,八阿哥则捧着柚子过来了,笑眯眯地递给十阿哥:“弟弟,你的柚子在这儿,你可别哭啦。”
十阿哥看到哥哥,更加活泼,拉着八阿哥说:“哥哥,我们去玩儿可好?”
八阿哥笑道:“我要去慈宁宫给太祖母请安,不能跟你去玩儿。下回我让额娘领我去咸福宫找你,或者……”他仰头看着觉禅贵人笑道,“让觉禅贵人领你来长春宫玩。”
十阿哥大声地应着,觉禅贵人便与他道:“咱们走了,不好耽误哥哥去给太祖母请安。十阿哥,我们坐轿子吧,你膝盖摔疼了吧。”
这边宝云朝觉禅氏行礼后,也领着八阿哥走开。走不远孩子就回身看看弟弟和觉禅贵人,见他们上了轿子才回过头,等跟着宝云走远了,突然问她:“十阿哥是觉禅贵人的孩子吗?”
“当然不是啊,十阿哥是贵妃娘娘的孩子。觉禅贵人随贵妃娘娘住在一起,时常陪十阿哥玩耍。”宝云笑着应答,竟是才想起八阿哥和觉禅贵人的关系,长春宫里至今没什么人提起来生母养母的事,连她都不大在意了。
“觉禅贵人能陪弟弟玩真好。”八阿哥笑着说,“额娘已经不陪我玩了,额娘说我就要上书房了,不能再玩耍。宝云,如果我念书念得好,额娘还会让我玩吗?”
“自然能玩耍,大阿哥不是还说要带您去骑马射箭吗?那比玩还有意思呢。”
“宝云,我上次听见大哥说,觉禅贵人是我额娘……”
孩童的声音在长长的宫道上消失,宝云倏然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小小的孩子。八阿哥满面镇定地看着她说:“我懂,四哥就是德妃娘娘的孩子,但他也是皇贵妃娘娘的孩子,那我是不是也这样?”
“八阿哥,您明白?”
“四哥的事我就明白。”八阿哥应道,“但是我自己的就不大明白,宝云,我真的是觉禅贵人的孩子吗?”
宝云很纠结,不知怎么说才好,只能先问:“奴婢若对您解释,可您能不在娘娘面前提起吗?”
八阿哥认真地点头:“我知道这是不能说的,不然大哥也不会偷偷和额娘讲,额娘好像还有些生气。我知道这个不能问额娘,宝云你放心,我就自己知道好了。”
宝云有些诧异地看着八阿哥,都说皇家儿女心智长得早,可八阿哥是不是早得有些过了?一直以来都觉得这孩子很会看眼色,与其说惠妃养着他,不如说是他自己好好哄着惠妃照顾他。这么一点年纪,从来不会撒娇耍赖,任何事都能做得让惠妃高兴,而惠妃岂是看不明白的人,知道是八阿哥聪慧,曾还听她不经意流露出几句嘀咕,仿佛渴望大阿哥能有他弟弟这般该多好,分明差了十来岁的兄弟,哥哥却不如弟弟。
宝云便慢慢将八阿哥的事告诉孩子,安抚他说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宫里类似的事太多了,就和七阿哥、十二阿哥他们独自在阿哥所一样,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由更高贵的人来抚养而已。
但这些话,八阿哥似乎并不在意,他好像只要晓得大阿哥的话是不是真的就成。而后一路去慈宁宫,宝云就只听见八阿哥呢喃了一句:“可是每次见到觉禅贵人,她都不理睬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呢。”
这不仅是八阿哥的疑惑,亦是宫里所有人都奇怪的地方。觉禅贵人作为八阿哥的生母,由始至终没有对这个孩子正眼看过,好像根本不是她生的一般。当年在咸福宫的闹剧也人尽皆知,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时常能看到觉禅贵人领着十阿哥去各处请安,宛若母子一般亲昵融洽,可每每遇见八阿哥,依旧形同陌路。
八阿哥来慈宁宫时,正赶上四阿哥从书房回来,都是来给太祖母请安。太皇太后早就除了节庆之外平日不见后宫妃嫔,但重孙子个个都是她的心肝宝贝,谁来都一定见。这会儿四阿哥和八阿哥一起站在面前,是孙子里头最最漂亮的两个小子,看得老人家眉开眼笑,对胤禛说:“明年胤禩也要上书房了,做哥哥的要好好带着弟弟。”
胤禛却不怎么热情,只是闷声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见他这样,突然想到兴许是胤祚的缘故,一时心酸也不再提。问问俩孩子今天做了些什么,便打发苏麻喇嬷嬷领他们去洗手回来吃点心。
两人回身时就看到德妃娘娘带着宫女进来,她甜甜地笑着,对胤禛说:“今天的莲藕糯得很,比前天的还要好。温宪不来捣蛋,嬷嬷新开了桂花蜜,你蘸着多吃几块。”又和蔼地问胤禩,“八阿哥喜欢吃莲藕吗?”
“喜欢。”小家伙大声地应答,便跟着哥哥一起去洗手。等待宫女奉来水盆的工夫,身边没什么人,胤禩突然拉着哥哥说,“四哥,你知道吗?我不是惠妃娘娘的孩子。”
胤禛淡淡地看他一眼,他当然知道了,书房里几个阿哥早就说过这件事,大阿哥还叮嘱过他们不要在八弟面前提起。不过现在胤禩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也无所谓,不在意地说:“和我一样,这没什么的,觉禅贵人是你的生母,往后你对觉禅贵人也要更尊敬才是。”
胤禩却问:“四哥,那你会喊德妃娘娘额娘吗?”
“会啊。”胤禛不假思索,但他也明白,好像并没什么机会喊额娘。而且他一直以来都称呼母亲为德妃娘娘,母亲没见什么不高兴,他也就不想刻意去改。再者额娘似乎是在意这些事的,从前那么害怕自己会离开她,为了额娘,就不要计较什么称呼了。反正他心里一直都很喜欢生母,德妃娘娘对他而言,生母与否早就不重要,就算不是为了胤祚,将来也一定会好好孝敬她。
“那我下次见到觉禅贵人,也喊她额娘,她会不会就理睬我了?”胤禩忽闪着眼睛问哥哥,“德妃娘娘对四哥好亲切,可是觉禅贵人从来都不理睬我。”
“那你还是不要……”
“四哥别说了。”
没等胤禛回答什么,胤禩突然打断了他,原是有宫女捧来了水盆,他冲哥哥眨了眨眼睛示意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等洗了手往太祖母这边来,胤禩又轻声对哥哥说:“四哥别跟其他人说好吗?我额娘不知道。”
胤禛只是点了点头,之后兄弟俩陪着太祖母吃点心。胤禩很会哄太皇太后高兴,胤禛偶尔也会觉得他说话有趣。再等兄弟俩一起离了慈宁宫,太皇太后便对岚琪说:“两个孩子哄着多吃了几口,晚膳不要准备了。”
岚琪没有勉强,太皇太后如今吃得越来越少,年纪大了的确吃得少而精致才好,便陪她在屋檐下站着说话。太皇太后一手拄着拐杖,一大半身体则靠着岚琪。老人家越发瘦弱,岚琪也支撑得住她的身体,心里偶尔会难过,她一直都还记得太皇太后当年的模样,如果太皇太后永远那样精神矍铄该多好。
“胤祚没了之后,胤禛有什么变化,你看出来了吗?”静谧之中,太皇太后问起来。落日余晖最后一缕金黄从慈宁宫渐渐散去,天色徐徐暗下来,老人家的神情也有些黯然,沉沉地说,“今天看他对八阿哥的模样,再有她们多少告诉我一些孩子在书房里的事,这孩子如今对兄弟,不像从前那样热情了。”
岚琪其实也有所耳闻,可她并非时刻在胤禛身边,好些事自己没看到,就不敢乱想。甚至她略略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孩子性格不同,原很正常,但他若往后生得对兄弟冷漠无情,就要遭人非议。你和皇贵妃要留心一些,他若本是天性不想与兄弟热络,却被别人误会清高倨傲,那就不好了。哪怕装也装出一些热情,身为皇子,他们从来身不由己,维护皇室的和谐,也是他们的责任。”太皇太后一口气说了这些话,似乎累了,最后懒懒地说,“扶我进去吧。”
岚琪听得内心沉重,一面搀扶老人家进门,一面回想刚才胤禛的表现,突然手里的力量一沉,就是跨门槛的工夫,太皇太后的身体坠下去了。前后左右的人都簇拥过来搀扶,慌慌张张把太皇太后抬回榻上。老人家坐定后虚弱而无所谓地笑道:“别大惊小怪,脚下没留神而已,不许去吓唬皇帝。”
岚琪却是吓破了魂,方才胤禛那些事一概忘了,伏在榻边反复问:“您哪儿不舒服,这就叫太医来瞧瞧,太皇太后,您不舒服可不能藏着。”
太皇太后嗔怪她:“都说不要大惊小怪了,太医也不必来。你们一闹出动静,玄烨又要紧张。月末他要去盛京,让他安心来回一趟,别总拖他的后腿。”
“不惊动皇上,太医还是要请的,太皇太后,您让臣妾安个心可好?”岚琪这般说着,已不等太皇太后点头,转身吩咐宫女去请太医。太医院自然日夜有人等候着照顾太皇太后的身体,立刻有人赶来。太皇太后经不住他们软磨硬泡,只能歇下凭太医诊治。
太医细细查看后,便退出内殿与德妃和苏麻喇嬷嬷禀告道:“太皇太后向来耳聪目明,顶多遇冷遇热伤风咳嗽,臣等查看后依旧并无大症候。但太皇太后的确年事已高,唯恐有消渴之症,听闻方才多食了蜜糖莲藕,往后娘娘和嬷嬷要注意太皇太后的饮食,甜腻之物,万万不可多食。”
苏麻喇嬷嬷忙道:“方才四阿哥、八阿哥哄着,太皇太后高兴,蘸着桂花蜜吃了四五片莲藕,往后可要小心了。”
太医道:“是了,臣等回去连夜研究出药膳方子明日呈送来,也好给嬷嬷解忧。”
岚琪却道:“太皇太后不爱药膳的气味,还是以食补为主,寻些药食同源的食材,比那些怪气味的药材要好。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别再让她吃这些苦头,若连一口好饭也吃不上,那日子怎么过?”
太医连连称是,说德妃娘娘想得周到,之后也没开药方,说吃平日吃的就好,不多久就退下了。
岚琪回来时,老人家正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知道她们回来了,闭着眼睛就不屑地笑问:“怎么着?我得了什么要命的大病?”
岚琪也不隐瞒,笑道:“是您贪嘴吃多莲藕的缘故,这下子更不能惊动皇上了。若是知道臣妾做这些东西害您吃了不舒服,皇上可要四五天没好脸色给臣妾看了。”
太皇太后笑道:“他敢,你若四五天不理他,他才着急呢。”
岚琪见她心情好,也好生说:“太医说您是有年纪了,往后吃东西要小心。臣妾想啊,人活一辈子,就靠那几口吃的最享受。不让他们给您弄什么乱七八糟的药膳,您想吃什么都吃得,但咱们只略尝几口解解馋。平日里清清俊俊的弄些可口好吃的东西为主,您说成不成?”
太皇太后悠悠睁开眼,满目欣慰地看着岚琪,问道:“不听太医的话,你就得担责任,不怕玄烨怪你?”
岚琪倒是一愣,才想起,若是不听太医的话,照她说的来做,万一太皇太后有点什么事,旁人一口恶气就在她身上,弄不好弄几个罪名盖在她头上也未可知。
“怎么,害怕了?”太皇太后问。
“才不会。”岚琪稍稍一晃脑袋,就把那些隐忧抛到九霄云外,哄孩子似的哄着太皇太后道,“臣妾只盼着您乐呵呵地过好每一天,苦哈哈地天天吃药,那日子还不如不过,又没什么病痛,没事儿吃药做什么?若真是害了病,的确不能讳疾忌医。如今只求静养,还是吃得好一些精一些,心情愉悦身体才能好。至于皇上要啰唆,臣妾不理他就是了。”
太皇太后大乐,爽朗的笑声里,玄烨的声音窜出来,问着:“皇祖母又给你撑什么腰了,你都敢不理朕了?”
岚琪转身见玄烨来,脸上一红,离席屈膝行礼。玄烨含笑瞪她,顺势就坐在她方才坐的地方,殷切地询问祖母何处不适。先头请太医的动静果然还是传到乾清宫,他不敢急着过来,怕祖母不高兴,硬是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因不曾听见什么要紧事,倒也不是太紧张。
岚琪拿来热帕子给玄烨擦手,皇帝拭干净了手才碰了祖母的身体,给她揉揉胳膊说:“皇祖母不要仗着岚琪疼您,就乱吃东西,您也要想想孙儿。”说着瞪了岚琪训斥,“不许你胡来,要以皇祖母的身体为重。那什么糖藕骗小孩子的东西,再不许弄来了。阿哥们来请安,说说话就该走,不能吵着皇祖母休息,也别再弄些吃的,不怕把他们养娇惯了?半饥不饱才能头脑清醒,一个个都是要念书的,弄得满腹肥油还怎么长进?”
岚琪往太皇太后身边一蹭,朝皇帝努了努嘴。太皇太后笑得很是畅快,哄了她说:“玄烨不敢骂我,就只能拿你出气了。得了,昨天你看中我那支珐琅彩的步摇,让苏麻喇拿来给你吧。”
“臣妾多谢太皇太后。”岚琪笑得花儿似的,朝玄烨得意地一扬脸,却听玄烨说:“朕坐了一会儿了,茶呢?”
她这才匆匆走开,如今皇帝也娇惯了,但凡她在的地方,不喝旁人泡的茶。而她离开的工夫,玄烨又问祖母的身体,严肃地说他不是开玩笑,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皇祖母更重要。
“江山最重,更何况你还有妻儿。”太皇太后亦是严肃,对玄烨说,“我早晚有那一天,与其为此忧心忡忡,咱们祖孙俩还能见面时为何不乐乐呵呵的。你瞧岚琪啊,天天在我面前笑,看见你们都好好的,我心里才自在。”
玄烨略感骄傲,但还是笑道:“她也有糊涂的时候,只知道一味哄您高兴。”
“人活着,不就是图个高兴?”太皇太后很不在意,看着孙子,想到重孙子们,又语重心长地说,“福全常宁和你融洽和睦,是我最欣慰的一件事。自然也因你们年纪差得不大,当年你是个孩子,他们也是个孩子,作不得数。可到了你这里,大不一样。玄烨啊,从前皇祖母担心你子嗣稀薄,现在你儿女成群,反而又多了忧虑。往后你兴许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有些事你心里要有个准备和计算。孩子们年龄相差大了,跟的额娘不一样,受的教养不一样,脾气性格又各有不同。十几个孩子,不能够像你们兄弟几个这般珍惜和睦,总有亲疏远近。十几二十年后,你就算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也不要伤心难过。听说百姓家里争几间房几亩田还要打破头,何况皇室里那么多的诱惑。”
“孙儿明白。”玄烨亦是面色凝重,不说十几二十年后了,之前种种迫害之事,太子也好,枉死的胤祚也罢,都是在说这些。只是如今是他们背后的势力作祟,将来孩子本身起了异心,也未可知。孩子越来越多,他为人父的欣喜越来越淡,这也是其中一个缘故。他是帝王,所想所思,总要比常人更多一些,更残酷一些。
“但这是将来的事,咱们只是多心想想。你有儿孙福,眼下好好教养他们,有一个好的是一个,那些事真等到了眼前再考虑也不迟。”
太皇太后说罢严肃的话,又安抚玄烨不要太过忧虑。此刻岚琪奉茶水来,对玄烨笑道:“皇上别和太皇太后说太多话,说得费精神,夜里不能安睡了。”
玄烨不服气道:“朕还要你来教?”
说话时苏麻喇嬷嬷翻了太皇太后说的那支珐琅彩的步摇,拿匣子收了送给岚琪,岚琪得意地给玄烨看了两眼显摆,惹得皇帝说她:“皇祖母这里的东西,是不是一大半都被你骗去永和宫了?”
岚琪嘀咕道:“太皇太后愿意赏赐给臣妾,皇上小气什么?骗也太难听了,臣妾还想骗呢,太皇太后是能骗的人吗?”
太皇太后嗔怪道:“不许对皇帝这么说话,你又没分寸了。”可话虽如此,还是乐呵呵地笑着,“她说眼下养两个闺女了,将来下嫁时的妆奁不能太寒酸,收着这些好东西,给孩子们当嫁妆。”
玄烨直摇头,怪祖母太纵容她,可这都是玩笑话。祖孙三人说笑一会儿,得知皇帝还未用晚膳,苏麻喇嬷嬷将玄烨请去简单用了些。这边岚琪陪着太皇太后,老人家毕竟刚才不舒服,高兴起来精神好,稍稍一安静,还是觉得疲惫,不等玄烨用罢晚膳,就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