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珩昱淡然端视她,眼底无风无雨,似是已经意兴阑珊。
“我没有问题了。”他索然,示意轻便,“你继续。”
谢仃真是很讨厌他的克己自持,仿佛七情六欲不值入眼,怎样都轻易。
烟已经快要燃尽,真话期限所剩无几。
“十年?前的事。”她听见自己开口,问出了计划外的问题,“雨很大的那晚,我从墙边坐着?,你对我说的那句话。”
“——你有没有,想要向?我道?歉?”
话音到最后?,毫无道?理地放轻,不知究竟在给谁退路。
光影晦涩的书房,他们一错不错地对视,如同久违的对峙。
时光回转,谢仃仿佛至今仍困在那场雨夜。倘若是如今的温珩昱,自然会俯身迁就,不让她在泥潭费力仰望,但少年?的温珩昱只会作壁上观,冰冷地垂视,为这场命运交汇埋下错误伏笔。
视野最昏暗的边际,烟星徐徐黯淡,最后?的薄烟也悄然消散。
温珩昱疏淡应答:“没有。”
谢仃没有余暇注意那根烟,只是听到了答案,便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良久,她轻快地笑了,掌心同时拢在他颈间,缓慢地寸寸收紧,眼底燃起如同旧日的鲜明恨意。
“温珩昱。”她轻声?,“我是不是真该杀了你。”
任她力道?渐紧,温珩昱眉宇沉淡,惯纵一般微抬下颚,将最脆弱的命脉交付给她,疏懈从容。
“所以。”他微一示意,“下一步想做什么?”
谢仃低眸望着?他,眼底翻涌如海的暗色,尾端隐隐泛起脆弱的红,却在昏暗光影中近似错觉。
“我最后?问你一次。”她嗓音很轻,“看我那时被抛弃的痛苦,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
原来语言也能用作利刃。
窗缝涌入的风太闷钝,呼吸仿佛也沉缓,延出陌生的涩感。温珩昱望着?她眼梢那抹淡红,道?:“你觉得呢。”
谢仃没有觉得。
下一瞬,锋利痛感落在锁骨下方,倏然陷入。距离过近,像是贯穿刺疼心脏,温珩昱隐忍地蹙眉。
随即他轻笑。
谢仃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小巧的刀,正埋入他胸膛。鲜血自刀身周围溢出,洇红他简净的白衫,缓慢延展血腥的枝蔓。
她下了狠手,最初麻木的半秒闪过,随后?便是汹涌而至的痛感。冰冷刀锋被血液浸润,如同绵长的温热,温珩昱呼吸放缓,滔天?剧烈的痛意中,他微微敛目。
她下了狠手,却还?不够狠。
谢仃没有再动,最激烈的情绪已经过去,她在下手的瞬间恢复理智,正平复着?那些冲动,她正要起身,却被人覆住手背。
——那条用于束缚的领带,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了。
她一怔,倏然抬起眼帘,然而下一瞬,落在手背的力道?蓦地下沉,刀锋真正以杀意的姿态再次没入。
痛感仿佛具有传递性,谢仃心跳骤停,匪夷所思地注视着?眼前人。
失血的晕眩感与药效重叠,温珩昱倦懒地阖眼,牵起她指尖,“位置错了。”
他执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落在真正的心脏所在,被鲜血浸染的致命位置。
“把刀拔出来。”他道?。
“——还?有十四刀,我数着?。”
仿佛那真是他心安理得甘愿承受的东西。
血液温热湿润,像灼烫了指尖,谢仃脑中思绪彻底崩断,呼吸不稳地寒声?:“你疯了?!”
她一把将手挣开,踉跄地后?退半步,眼梢那抹浅红终于在光影中清晰,是脆弱的泪意。
与当年?如出一辙。
温珩昱注视着?,却迟缓地感受心脏摇动的顿感,比刀锋埋没的伤口更痛。
谢仃也有些烦乱,翻涌的情绪像在胸腔中烧灼,她闭了闭眼,平复呼吸:“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抵消之前的一切吗?”
那点恨又被她强行催发出来,容不得半分多余情感存在——
“你以为我该感谢你救了我的命,给了我新的人生?”
那些浓烈的不甘与委屈沉淀多年?,早就滋生出更复杂的东西。她忘不掉,释怀不了,但今天?之后?可以了。
“你真的自以为是。”谢仃轻笑,逐字逐句,“温珩昱,我至今拥有的一切,全是我应得的,跟你没任何关系。”
书房逐渐蔓延开血的腥气。
谢仃站在中央,穿着?舒适却不合身、属于温珩昱的衬衣。她身后?是文件散乱的书桌,有他们耳语亲昵的身影,一侧纱帘拂动的窗畔,有他们共同见证的清晨与月升,日日夜夜。
痕迹太多了,近似爱,归根究底原来是恨。
失血的晕眩与痛感重叠,呼吸之间牵引滞涩的钝痛。温珩昱稍显倦怠地阖眼,伤口太近心脏,令人分不清这些感受源自于谁。
再开口时,他嗓音低缓,掺了哑:“你对我,只是恨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放在他们之间,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