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吓死的中年男子的尸体仍留在原处,尸体的肤色已经发青,眼球已经变得浑浊。而在这尸体旁,跪着一个穿着破烂青年男子,嚎啕大哭,“爹!爹!爹!”
元湘灵他们几人刚回到密林看到便是这副景象。
一见到来人,青年男子停止哭泣,警惕地向后缩着身子。
段瑢瑾叹了口气,率先走了过去。
男子站起,双手抵在身前,“你...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他注意到了,元湘灵他们是从女婴塔的方向过来的。
“从你们虐杀女婴的地方过来的。”元湘灵冷冷道。
“你们?难道,我爹是你们杀的?”青年人又愤怒又害怕。
“你爹是被吓死的,是被那些女婴变成的小鬼吓死的。”元湘灵讽刺道。
“这.....”青年人不敢相信。
段瑢瑾摇着扇子,缓缓靠近青年人,耐着性子给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太阳,也快落山了,密林的雾气更浓了。
青年人听完,半信半疑,可他明显看出元湘灵四个是有本事的,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只得抹着眼泪,无奈叹气。
“还好意思哭?你们虐杀女婴,哪来的脸哭?”濋飞飞语气不善。
“这....女侠,这不怪我,村子里的人都这样,我爹他也只是个中间人。”
“中间人?什么是中间人?”元湘灵问。
段瑢瑾开了口,“这样吧,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可否带我们去你们村子看看?”
“这.....这可不行啊.....”青年人惶恐道。
“呵呵。”段瑢瑾嘲讽一笑,拿出一小颗金粒子,递给青年人,青年人颤颤巍巍地接过,迟疑不过半秒,转而露出笑容,“好心大哥,我叫马六。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我家。”
马六转身开路,连地上的亲爹尸体都不管了。
元湘灵再一次感叹人性的丑陋与邪恶。
段瑢瑾何尝不是?他早就发誓不再用金钱来驱使别人,可有些时候,有些人的人性,必须得需要金钱才能使唤。
跟着马六,行过几条小路,众人来到一个小村子,这村子甚至没有名字,只是破败又荒芜,走在路上的只有男性村民,一个个,眼神死寂,呆板又麻木。
马六将他们带到住处,一间小土屋,除了一张床和一张四方桌,什么都没了。
元湘灵四人便坐下,马六尴尬笑笑,因为他连用来倒水的碗,都没几个。
察觉到马六的尴尬,段瑢瑾道:“我们只是问你一些事情,很快便走。”
马六这才搬了一个小板凳,心安理得地坐在段瑢瑾旁边。
元湘灵克制住对马六的厌恶,率先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建女婴塔?这女婴塔建了有多久了?”
“回女侠,这个女婴塔,是自古以来,呃...也不是,这是一直就有的。”马六道。
“一直就有?这是你们百越国特有的吗?”元湘灵怒道。
“这....女侠,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了,我从出生记事,就没出过村子,就知道,有这个女婴塔的存在了。”
“怪不得在你们村子里只能看见男人!”濋飞飞不屑道。
“这也没办法,哎,其实...这种女婴塔,每个村子都有的.....”
“呵呵,真是独特的习俗。”段瑢瑾叹道。
“哎,不瞒你们说,也就最近这段日子,扔女婴的人又多了,以往,我们都是把女婴卖掉的。”马六道。
元湘灵和濋飞飞黑着脸,她俩毕竟是女孩子,能忍住怒气,跟人讨论卖女婴虐杀女婴这种事,也是不容易。
至于洛静寒,他虽然是男性,但,也是一个弃婴。
“你们把女婴卖去哪里?”洛静寒问。
“回这位侠士,我们都是把女婴卖去曦盛国,那边收女婴的人家多。”马六答道,“可不知怎么,最近行情不好,曦盛国上边下了命令,不让买卖人口,管得严查得紧,我们这里有人生了女婴,卖不出去,只好扔去女婴塔了。”
马六语气平淡,仿佛扔女婴跟扔垃圾一样,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我很想问问,生下女婴的那些母亲,她们,同意卖掉或扔掉自己的孩子吗?”元湘灵冷冷道。
马六哼笑一声,“她们怨自己生不出男胎呢,生下女婴,巴不得把她们扔掉。”
元湘灵实在忍不住了,她一同站起,不想再讨论这些令人厌烦的话题。
“元姑娘,男女无差。”
就在此刻,洛静寒悄然牵住了元湘灵的手,牵住她,慢慢,牵着她又坐了下来。
“元姑娘,在我眼中,我们都一样。”洛静寒又补了一句。
我们都是弃婴,我们是一样的命运,我们,才是......
洛静寒垂下眼眸,掩去心事与心意。
元湘灵回握住洛静寒的手,并把自己的另一只手覆了上去。
“谢谢你,洛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
只是,女子遭受的不公实在太多了。
如果男人重男轻女,是他们的天性,但女人呢?生而为女,却自我厌弃,把自己视为客体,视为商品,变得麻木,矛盾,分裂。
既然厌弃女婴,厌弃女性,为何不先把自己杀掉?
矛盾又不可思议。
这是元湘灵不能理解的,如果,这也算人性之恶。
“咳咳,元姑娘,在洛兄眼里,你可是无价珍宝。”段瑢瑾笑道。
马六瞧着众人之间的关系,嘿嘿一笑,连忙道,“像我们这些穷人生下来的小女孩,跟富贵人家生下来的女孩,是不能比的,命有贵贱之分。我瞧着姑娘你,穿着打扮跟仙女似的,想来,必定是出自大户人家吧。”
一听马六的话,元湘灵怒上心头,不受控制地想把手抽出来,但洛静寒没放开。
“元姑娘,理他作甚。”
“洛大哥,你?”元湘灵惊讶不已,她望着二人双手相交处,不禁意识到,这应该是洛静寒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很“强势”且不可抗拒的样子吧。
那种淡淡的,无形的,本真的。
她不禁想起,她与洛静寒的第一次相见.....
对洛静寒来说,他确实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了。
当下能抓住,不代表未来。
他不敢想,未来会如何。
段瑢瑾适时出声,“哈哈哈哈哈....马六啊马六,你瞧你,这一番话说得,命没有贵贱之分,是你们自轻自贱.....不过,跟你说再多,你也不会听懂。我问你,中间人是什么意思?”
“中间人就是负责扔女婴的人,因为那些女婴的亲生父母怕遭报应,所以就会找人替他们去扔,久而久之,专门扔女婴的人就叫中间人了,谁家有想扔的女婴,到时就会找个时间,统一告诉中间人,让他去扔,我爹就是做这行的,一个村里,就只有一个中间人。”
“为什么?”濋飞飞问。
“当中间人夭寿啊,损阴德,毕竟那些女婴也算是条人命。”
“既然知道是人命,为什么还要做?”元湘灵问。
“为了挣钱啊,要生存啊,要活着啊....”马六无奈道。
“为了生存?我不懂,为什么你们总是能为了生存而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就像那些人面兽。
为什么?因为人性本恶?
人性有善有恶,可善一定是少数,而恶,则无止境无下限。
“姑娘啊,没办法,我们这里穷,没什么挣钱的路子,我们村子好多年轻人为了挣钱,都去玩命了.....”
“玩命?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元湘灵道。
“你们是外地的,不知道我们这儿的习俗,我们百越国是毒蛊之国,你们去到都城南漳,也不用都城了,你们随便去一个大村落,大寨子,随便抓一个人就是蛊师。只可惜我们穷人是没机会学习毒蛊之术的,我们只能给蛊师当用品....”
“用品?”元湘灵心中警铃大作,她隐隐觉得,用品,并不是一个好词汇,这又得是一件泯灭人性的事....
段瑢瑾似乎了然于胸,他缓缓吐出四个字,“聚蛊大会?”
“哎哎哎,大哥你知道啊,就是这聚蛊大会,为了挣钱,我们村的年轻人都去参加聚蛊大会了!”
元湘灵思索着聚蛊大会的含义,心想,这难道又是那种跟角斗场一样的东西吗?
“段瑢瑾,你以前来过百越,你说,这聚蛊大会又是什么东西?”濋飞飞问。
“呵呵,这聚蛊大会呢,是百越的习俗,每四个月举行一次,正如你们所知,百越是毒蛊之国,而蛊师之间为了比拼实力,分个高下,就会去参加这聚蛊大会,以显示自己的本领,而蛊师的蛊术需要在人身上施展才能发挥效果,而这些人,少数是一方之地的囚犯,多数都还是普通人。”段瑢瑾解释道。
“是因为,自愿去当这些蛊师的用品,可以获得钱,是这样吗?段公子?”元湘灵问道。
“正是,这也是一种生存方式。”
又是和角斗场一样的套路,元湘灵讽刺道。
“段瑢瑾,你亲眼看过?”濋飞飞问。
“是啊,不过,我建议你们,不,我们,没必要再去了。”段瑢瑾沉沉道。
“难道,这聚蛊大会比那角斗场还要可怕,还要残酷?”元湘灵问。
“并不,这两者并无区别。只是蛊术过于诡谲凶残,中蛊之人形貌恐怖,视之便终身不能忘。”段瑢瑾斟酌道。
“段公子,一路走来,我们见到的邪神使者,与那些可怜的中蛊之人相比,哪些更可怕?”元湘灵问。
“呵呵,这自然是邪神使者更可怕了。”
马六不知道他们说的邪神使者是什么,但也不便插嘴,只得假装咳嗽一声。
“马六,你有话想说?”段瑢瑾道。
“几位啊,容我多嘴,这聚蛊大会呢,还有个叁、四来天就开始了,就在百越的都城南漳,南漳城离我们这村子可远着呢。”马六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座位,仿佛在说“好走不送”。
段瑢瑾微微一笑,也起身,“我们走吧。”
元湘灵心有不甘,一瞬间脑中想法百转千回,但最终,还是选择离开。
毕竟,毁掉一座女婴塔,并不等于毁掉所有女婴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