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厢房的房梁正中还挂着一尺白绫,想来是伤了人后,就近找地方寻得死。
殷琇并未多看,疾行两步到榻前。
榻上的人此刻已是不省人事,只见他双唇紧抿,面色苍白。然而就算如此,也掩盖不住他的好颜色。
饶是见惯了美人,殷琇也忍不住要叹一句:何苦来哉?为着那么一位腌臜人,倒要自己香消玉殒。
感叹归感叹,殷琇下手毫不含糊。
她并指在男子颈部动脉处探了一下,还有脉搏,再观他颈间微红的勒痕,说明救得还算及时,但他的反应明显不对。
他的呼吸尚且平稳,面上却没有丝毫血色,甚至嘴唇还有些发紫。
倒像是中毒。
殷琇皱眉,在他腕间探了又探,接着从袖袋中掏出针囊。
将纤长的银针放在烛火上烤,殷琇朝身旁的人吩咐道:“解开他的衣裳,整个胸部要露出来。”
殷赐野微怔,紧绷着脸扒开男子的前襟。
殷琇瞥了一眼:“不够,直接把他的上衣褪下吧。”
要运行一套完整的针法,所涉及的穴位至少要贯穿璇玑至巨阙。
准备好后,殷琇指尖拈针,手下的动作又稳又准,在几处要穴连扎几下,她利落收针,而后将随身携带的解毒丸喂了一颗给他。
接下来,便只能等了。若她所料不错,此人服用的应是慢性毒药,偶尔吃一次危害不大,长期服用才会致命,看来自打他沦落此地,便没打算活下去。
殷琇心中又是一阵暗叹,顺手开始替他整理衣物,视线扫过他的左胸,她动作一顿。
殷赐野见她亲自动手,赶忙过去接了过来。
殷琇垂眸将银针收好,冲他快速交代药方:“香附子三钱、洋参三钱、田膝、青木香、广木香各五钱,碾粉过筛,并擂烂的小叶野鸡尾草煎半个时辰左右,切忌用凉水冲洗。”
这是要紧事,殷赐野应了声,很快出去了。
金爹爹扭着腰踱步进来,挑着眉梢往榻上瞅了一眼,他忍不住跟殷琇抱怨:“真是造孽,好好儿的偏要寻死觅活,平日里不声不响,没承想竟是个贞烈的。”
殷琇没接茬,低着头不知在想何事。
金爹爹讨了个没趣,却不敢稍加怠慢。
昔年他染了怪病,正是殷琇将他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这恩情他得念。
提溜着眼睛转了一圈,金爹爹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
“劳烦殷大夫你跑一趟,您且将诊金和药钱一并算了,多的就当车旅费了。”
殷琇抿抿唇,没有接,她想了想,还是说道:“金掌柜,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您能答允。”
金爹爹闻言立时正色,脊背也从圈椅上直了起来。
殷琇与旁的大夫不同,她治病救人从不看对象是谁,达官显贵、三教九流,只要能治的,几乎是来者不拒。
诊治完,也只收取相应的诊金,从不挟恩图报,甚至有时遇到实在艰难的病人,还会替其垫付药钱,可谓是真正的妙手仁心。
更何况对方还于自己有救命之恩。
金爹爹不敢拿乔,率先表态:“殷大夫但说无妨,只要是我金如水能办到的,自是无不应允。”
殷琇没想让他报答,只将自己的想法说清楚:“榻上的人,我看上了,想跟您将人买下来。”
金爹爹眼角一抽,差点没绷住表情。
谁人不知她殷琇殷小娘子,早早便娶了两位美夫,人前人后那叫一个如胶似漆,眼下又怎会看上一个贱侍?
殷琇当没看见,接着道:“我知晓您是花了大价钱的,若论银钱,在下确实囊中羞涩,但我可承诺为南笙楼看诊两年。两年内,除去药钱,在下分文不取,您看如何?”
如今这世道,大夫本就稀少,更遑论他们这般卑贱之躯,多的是自生自灭罢了。
金爹爹找不来,也不会找大夫给楼里的花郎看病,但若是殷琇愿意屈尊,他自是欢喜万分。
管床上这人跟她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能沾光就行!
金爹爹两手一拍,高兴得合不拢嘴:
“殷娘子说得可是真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原本这人的来路我就不甚待见,既然娘子你看上了,直接带走便是。”
金爹爹也是个爽快人,当即便让人找了身契来,一边将契纸递给殷琇,他一边嘱咐道:
“娘子若是喜欢他,带回家去当个暖床的贱侍也就罢了,只这人的家里犯了事,万不可去官府替他消契,没得再给自己惹麻烦。”
殷琇起身接过,连连应是:“那便多谢金掌柜了,在下在渡厄堂坐诊的日子您也清楚,若赶上我不在时,您差人去甜水村寻我便是,如无特殊,在下必定随叫随到。”
如此,两人又是一番客气,没多久,金爹爹便起身告辞了。
现下榻上之人的状态不佳,殷琇只能暂时将他“寄存”在此处,跟金爹爹商量了,等人好了她便来接走。
殷琇搬来一把小杌子坐到榻前,细细打量他的眉眼。倒是跟她印象中的不大一样了。
说来也是,怎么可能一样呢?
自嘲般笑了下,她终于开始思索回去后该如何解释了。其中一个还好打发,另一个,怕是要给她几天脸色看了。
还没等她想出个章程,殷赐野端着碗药进来了。
看着眼前宽肩窄腰的挺拔少年,殷琇欣慰地笑了。
总归是有人站在她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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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药方都是作者瞎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