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顶头上司(下)
田主簿为人十分谨慎,拍马屁戴高帽的时候口若悬河,可是说到上官,哪怕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也字斟句酌,无比小心,每一句话都严谨恭敬,没有任何其他的个人倾向。
长青倒没指望一下子就打听到杜知府的什么隐秘之事,田主簿如此,他也不失望,又问了几句衙门的日常事务,就让他出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当天晚上,田主簿就出现在了杜府的书房里,将白日间和长青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书案后头,国字脸的杜知府坐在油光水滑的黄花梨官帽椅上听着,脸上还带着几分闲适的笑意,哪有半分重病在身的样子?
“就这么些?”田主簿说完了,杜知府才问。
田主簿站在书案前,半弓着腰,恭敬的道:“是,大人,就这么多。范同知虽然年轻,却颇沉得住气,前几日一直在看值房中的各种文书卷宗,并不曾问过什么,今日也就问了这些。”
杜知府点点头,笑了笑:“年轻人嘛,还是有点急了,这才几天?罢了罢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范同知这是要放火了,我明日就去给他递个火折子,哈哈。”
田主簿并不敢贸然接话。
“啊对了,小田啊,以后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你来看我,大大方方的来就是了,不要挑这么黑灯瞎火的,倒叫人觉得你我在谋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杜知府看看天色,“这么晚了,我也不留你,快回去吧。”
田主簿看他确实没有什么吩咐,便拱了拱手,告辞出来。
“范长青,范榜眼,范同知,哼哼……”杜知府坐在那里没动,微圆的手指头敲打着桌面,脸上早已没有了虚假的笑容,换上了一片阴沉。
一名仆从模样的人推门进来,垂手肃立在他的书案前。
“走了?”杜知府问。
仆从回答:“已经走了。田主簿看来是不想得罪范同知,来去都十分低调,不欲引人注意。”
“左右逢源,谁也不想得罪,哪的好处都想沾。”杜知府嗤笑了一声,“不用理会他。之前毛九带信,说是跟到了同知府,看来就是姓田的刚才说的这事儿了,范长青半真半假的诈他呢。”
“好在田主簿什么都不知道。”仆从道,“是小人的不是,当初就应该吩咐毛九,把人做了。”
杜知府抬手:“他若是死在毛九手里,你我也得完蛋!就这么着吧,叫毛九他们小心着些!”
仆从低声应了。
“殿下那里怎么说?”杜知府又问。
仆从道:“回大人,并没有信来,上次那批银子去了之后,殿下就没有消息来了,毕竟他现在处境也艰难。他谋的大事……大人既然也知道,想来也不会把大人当外人的。”
杜知府叹口气:“只能如此想了。毛九那里,让他点算点算,再送一批银子过去,看看能不能得个什么消息。我没有背景门路,不搏一把,怕是要一辈子困死在这个四品上。”
仆从先应了,又笑道:“大人对殿下忠心耿耿,殿下现在是潜龙在渊,他日荣登大宝,光这个从龙之功,就够大人入阁拜相了。”
杜知府听着这话顺耳,却并不得意,而是叹息道:“三殿下坏了事,我虽没被明着牵连,到底也是受了些影响,才来了这么个地方。我是有心投到二殿下门下,奈何二殿下是中宫嫡子,身份贵重,眼界也高,看不上我这寒门出身的小官,我也没有旁的选择啊。”
仆从再忠心,这种话却也不是他能应的,便垂首沉默。
“罢了,总晾着他也不是个办法,我明日便上衙,去会会这个少年榜眼。”杜知府拿定了主意。
府里安顿下来,许杏便带着女儿出门了。因为知道此地治安怕是有些问题,她出门带了不少人,除了同喜秋云,还带上了小厮新民和张顺。
张顺倒不是她叫来的,而是长青安排的:“咱们刚来,千万莫要出了纰漏,万事都不如你们娘俩的安全要紧。”
许杏纵然是个性子独立的人,却也不会逞强,尤其是还带着女儿。不过一群人只是在府城里逛逛,出了几次门,倒也都没出什么事情。
她购置了礼物,就叫同贵带着拜帖去拜访了杜府,其他的官员官职比长青还要低,他们的家眷只有投帖子拜见自己的份儿,倒省了许杏不少心思。
“夫人,杜夫人的架子倒是极大,怕是不好相与哩。”同贵送了拜帖回来复命,脸上的神色却不轻松,“奴婢记得,当初贺嬷嬷教过,一般这样的事体,奴婢既然是代表您,杜夫人虽然不至于本人来见奴婢,却也应当叫个身边得用的嬷嬷之类的来说话,最不济也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丫鬟,才是个日后往来的意思。若是她不得闲,奴婢把拜帖留在门房也使得。可这杜夫人居然叫了一个姨娘的丫鬟来收拜帖,这不是打您的脸吗?就算知府大人的官比咱家大人的大,杜夫人也太过分了些吧?”
许杏皱眉:“竟是叫一个姨娘的丫鬟来收拜帖?这是摆明了不待见我?我和她也没见过面,如何惹到她了?我听说她是原配嫡妻,又有嫡子傍身,也犯不着嫉妒我吧。”这种无缘无故的恶意,她只能想起南龙府时遇到的叶学政夫人。
同贵本来是不大高兴的,可是许杏一说话,倒把她逗乐了:“夫人,哪能呢?杜夫人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再说人家出身高门大户的,哪能像那个叶学政家的继夫人一样?”她也想起来当初叶夫人刁难许杏的事儿了。
“啊对了,你打听过了是吧,这位叶夫人什么出身呢?”许杏问。不是她八卦,要打探别人隐私,而是以后要打交道,必须得有所准备。
同贵就道:“打听过了的,叶夫人出身确实高,是京城许昌伯府的姑太太,虽说是庶女,可也是许昌伯的亲妹妹,她看不起人,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许昌伯府?”许杏只觉得挺耳熟的。
晚饭的时候,许杏就说起了这个事儿:“她看得起看不起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别是代表了杜知府的态度就好,不然你往后的差事就难办了。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个许昌伯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许昌伯?”长青夹菜的手顿了顿,“你说杜夫人是许昌伯之妹?难怪。”
“怎么了?”许杏叹气,“这两年我记性真是差了许多,想不起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
长青便道:“你可记得咱们在安龙的时候抓的拐子?”
许杏深吸一口气:“啊!我想起来了,你说过,最后查到那些拐子的后台就是这个许昌伯!”
“如此倒是能解释得通了。”长青并不见多么懊恼,反倒松了口气,“还要多谢夫人呢,替我探得这个消息。”
“这有什么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还是同贵去问的。不过,”许杏只觉得十分棘手,“杜知府的夫人出自许昌伯府,他作为姻亲的姻亲,肯定算是三皇子一系的。现在三皇子倒台了,他才从嘉兴到了这儿,虽然后来的事儿是三皇子自己作死,可是保不齐他小肚鸡肠、柿子挑软的捏,恨上了你这个最开始揭出贩卖人口这个案子的人呢?这么多天晾着你,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
“无妨,之前我不知道其中的缘由,自然心生忐忑,现在知道了,我也就不怕什么了。”长青道,“我自己做好防范,兵来将挡就是。”
当然,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杜知府对他可不仅仅是旧怨而已。
第二日,长青终于见到了“病愈”的杜知府。
因为心中有了防备,长青应对的态度格外恭敬,而杜知府也毫无刁难之意,一脸和善的笑着打官腔:“范同知不远千里来赴任,本官听说刚下马车就先审了案子,如此勤勉爱民,本官自愧不如啊!”
“大人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不过是路上遇上了,顺手为之。”长青道。
杜知府哈哈一笑:“范同知年纪轻轻就能主政一方,实在是年轻有为,往后共事,本官还要多多倚仗于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