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同知酒气上头,不过并没失去理智,只是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拱手道:“下官今日无状,请大人治罪。”
长青摆摆手:“这些日子征收夏粮,严通判不在府衙,没人抓你的错处,手上的公事别误了便是,下不为例。”
潘同知连忙低头称是:“不瞒大人,今日家中来了客人。内人娘家那边的一位兄弟从京中游学至此,下官陪他略喝了几杯,那‘甘州醇’实在是浓醇醉人,下官便醉了。”
“既如此,若是无事,便放你半日假,家去歇着吧,难得有亲戚上门,陪陪客人也使得。”长青并不在这些小事上刁难下属,便给他放了假。
“大人,不好了!”潘同知还没说话,他的长随就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甚至连长青在场都没看到。
潘同知连忙呵斥他:“这是作甚!府台大人还在这儿呢,不可冲撞大人!”
那长随干脆跪在了地上,先给长青磕了个头,也不起来,接着转向潘同知,道:“大人,夫人请您赶紧家去呢,表舅爷……表舅爷让人给杀了!”
潘同知大惊失色,一点儿酒意也彻底消散,他低头死死的盯着长随,哑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长随带着几分哭腔道:“大人,是真的,表舅爷跟您喝完酒,见您上衙门办差,也想来瞧瞧这甘州的风物,便也带着小厮出了门,可是也就是半个多时辰的光景,他的小厮就回来报信,说……说表舅爷让人给害了……”
潘同知一个趔趄,还是长青伸手扶住了他。
看他一时有些慌,长青便问那个长随:“你且起来,你府上表舅爷在何处遇害?现在是白天,可抓住了凶手?”
长随摇头:“表舅爷带着小厮,就是在城里逛逛,后来好像是走到了东大街那边,表舅爷说渴了,想去茶楼小坐一会儿,就有人偷了他的荷包,小厮去追,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表舅爷让人给捅死了,刀还在身上插着呢。”
长青面色凝重,叫新平:“去看看李总捕人在何处,让他去潘同知府上一趟。”
身为知府,他倒不必要亲自去案发现场或者死者家中,这些事情自然由专人负责,只是他一直没回家,到天黑的时候才等到了回来汇报情况的李玉河。
李玉河的脸色很不好看,见了长青就一抱拳:“大人,这事儿不寻常。”
长青让他坐下详细说一下情况,李玉河大概是跑了一下午,十分疲惫,便也不客气的坐了,这才道:“大人,死者的情况您大约已经知道了,仵作验过,是一刀毙命,回头尸格送来您可以过目。他的小厮和路人也都审过,案发时明明是白天,地点也不僻静,但是除了一个摆摊的老人看见了凶手的形貌之外,根本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出的手。”
“你的意思是……”长青虽然审过一些案子,但是都是有迹可循的,这个案子却不同以往。
李玉河道:“凶手目标明确,有备而来,就是来杀他的,而且一击即中,接着就逃脱不见了,只怕抓不住了。怪就怪在,卑职审过了所有认识死者的人,甚至包括了潘夫人和她的婢女,没有人知道他和什么人有仇怨,至于他的小厮,则是一口咬定,死者家境优渥,人缘颇佳,根本没有仇人,不可能有人要杀他。尤其是他今日才到甘州,除了潘府中人,在本地连认识的人都没有。”
长青皱眉:“你似乎有话没有说完?”
李玉河就深吸口气,道:“大人,死者的小厮说他们在茶馆外头的时候还好好的,正要往里进,有一行人出来,死者抬头,似乎看到了认识的人,非常惊讶,说了一句‘他怎么会在这里’,小厮再问的时候,死者就不再说话了。之后死者喝了茶,整个过程中死者似乎有些心事,但是什么都没说,出了茶馆就遇上了小贼,等小厮再回来,死者就已经死了。卑职猜测,只怕是死者看到了什么想要隐藏身份或行踪的人而被人灭口,但是只凭小厮一人供词,卑职也不敢断定。”
长青点头:“本官知道了,你今日辛苦了,案子如何查,凶嫌如何找,你全权负责便是。”
其实这桩案件虽然是凶杀案,又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难免造成人心惶惶,但是也还不至于要长青这个知府大人密切关注,他只要看到最后的调查结果就好。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潘同知居然亲自登门拜访。
他一见到长青,立刻躬身道:“大人,下官那个表内弟的小厮,昨天半夜也死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长青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样惊惶的神情。
“死了?”长青也很惊讶。
“是。”潘同知端过丫鬟送来的热茶,大口喝了,这才平静了一点,“因为有许多人都能作证,那小厮绝不是凶手,昨日李总捕也没有抓他,只让他留在府里,准备随时问话。内人就让管家安排那小厮住在外院的下人房中,今天早上他没出来领早饭,管家去看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是让人抹了脖子,一刀毙命。”
长青神色冷峻起来:“所以,他们主仆究竟看到了什么人?”
第159章京中来信
长青知道这主仆两个的死非同寻常,责成李总捕尽全力侦办此案,但是他心中也有数,这案子怕是破不了的。
其实即使没有长青的吩咐,李玉河也不敢怠慢,毕竟是潘同知府上的客人出了事,死者并不是一般的百姓。
他早就打听明白了,潘同知虽说是侯门公子,但其实水分挺大,他只是皇后娘娘的族侄,皇后的父亲也是在女儿封后之后才得了个承恩侯的爵位,更别说潘同知这个族亲了,真正有背景的是潘夫人,那可是庆阳侯的亲侄女,庆阳侯简在帝心,他的兄弟也是手握京城兵权的健卫营统领,娶的妻子也出自京城豪门永安伯府,死者是伯府的嫡支少爷,虽然不是嫡长子,可真要说金贵,比潘同知本人还要金贵呢。
可是这案子就是个抓不着凶手的悬案。
他苦着脸,对长青和潘同知道:“府台大人,同知大人,卑职和兄弟们都尽力了,说实话,这个案子不难破,就是有武功高手对他们下了杀手,事后迅速离开,无法抓捕。仵作验过了,这两人是死于不同的人之手,至于杀人动机,不是劫财,也不是仇杀、情杀,卑职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杀人灭口。”
“你的意思是,我那妻弟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潘同知皱着眉头问。他倒是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在跟妻子和她陪嫁的丫鬟婆子详细了解了这位表舅子的情况之后,他就已经有了这方面的猜想。
“或者,他们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长青慢慢的说,“我记得那小厮曾说过他的主人说了一句‘他怎么会在这里’,也许这就是命案的关键。”凶手是高手,这一点张氏兄弟也确认了,所以杀人只是奉命行事,他们的主人或雇主才是罪魁祸首。
李玉河点头:“是,是这样。”
潘同知却问出了自己没有想明白的地方:“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初在闹市,那人就可以把他们主仆一并杀死,又何必当时放过了小厮,而过后又去单独灭口呢?”
确实不合理,长青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倒是李玉河经验丰富,“嘶”了一声,道:“咱们都知道动手的人是个高手,显然应该是杀手或者护卫,会不会那个需要掩藏行踪的人来头很大,他的安危更重要,所以那个高手不能长时间离开他?万一当街杀两人,目标太大,被百姓或者捕快绊住脚,会耽误了他们的事情,故此先把一个目标解决了,等这个人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派人回来杀那个下人?”
长青颔首:“确实,这样想来比较合理,只是这些全是臆断,还需要找出证据来才是。”
“卑职这就叫画师去画当街行凶那人的相貌,画影图形,还请大人签通缉公文。”李玉河抱拳道。
“去办吧。”长青没有异议,回头对潘同知道:“回去劝尊夫人节哀吧,李总捕那里若是无事了,你们先把尸体领回去办后事,这几日允你假期。”
潘同知拱手谢了,脸色却十分沉重。
回到家里,长青的心情也没有好转多少,只在看到两个孩子的时候露出个浅淡的笑来。陪着孩子们玩耍片刻,等他们都去睡了,他才跟许杏道:“我这几日,总有些不好的感觉。”
“因为潘家的事情?”许杏端了杯凉茶给他,也是满脸忧愁,“这几日天气越发热了,人也不好多停。横死他乡,再仓促入殓,只怕京城那边那人的家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倒不是怕他们针对我。”长青喝了口凉茶,还是觉得心浮气躁,因房中没有旁人,便干脆脱了外衫,“就算人是在我甘州地界被害的,他们再如何迁怒,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毕竟还有个潘昱呢。我是担心,这个案子另有隐情。我们都分析,觉得他们是被人灭口的,到底是被什么人因为什么灭口,这才是大问题。”
“你说,什么人会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长青皱眉,“或者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许杏盯着他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心里有答案,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长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