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皱眉:“奶奶,爹在的时候不是给您准备好了风水地吗?而且我去上坟也看了,弄得也不错啊。”
“不错什么?你爹给我砌坟的时候,我才是个六品诰命,如今我都是三品诰命了,能一样吗?”金氏道,“你年轻,又常年不在家,也不知道这些,这可是顶顶要紧的。还有板子,我那几块好板,也算是攒了一辈子了,这不给你爹先用上了。”
长青听明白了,并不推辞:“我明白了,明日我就请石匠去看,再叫人去打听好木头。”
金氏欣慰的笑:“这样我就再没有心事了。”
请石匠来修整墓穴和采买好木料打棺材,这两件事儿其实都不难,出足了银子,只用了两个月,就都办妥了。
价钱也是很高了,总共花了五百两。长青暗悔自己低估了金氏的财迷吝啬和出尔反尔,已经拿了自己五千两,最后还要让自己来出这一笔银子。
“别不高兴了,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儿。”长青没钱了,这笔钱还是许杏出的,不过她倒是没什么怨言,毕竟她现在手里不差这一点儿,“而且你是长子嫡孙,这事儿你不办谁办呢?便是为了名声,也得做好了。”
长青看着她:“你不计较从前的事吗?”
许杏摇头:“不是我大肚能容,而是得往后看。这事儿关系你的孝道名声,甚至影响着孩子们,别说五百两,就是五千两,该花也得花,而且其实奶奶也替咱们解决了一些麻烦,那些打听欣姐儿的人不都被她按下去了吗?只要她能庇护我的孩子们,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动机,我都愿意花这个钱。”
后来她也断断续续的听说了一些隐情,反正亲戚乡邻有这个主意的人家有好几户,无一例外被金氏给轰出去了,甚至都没找到自己夫妻跟前。至于赵家,不知道是小赵氏回去说了什么,还是长青私底下做了什么,反正没有再提起这事儿了,只有赵氏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也就到了七月里,中元节给范守业上了坟,长青就带着一家人准备出发了。
赵氏一头劲儿的打算跟着一起去,却被浇了一盆冷水——金氏不许她出门。
“娘!他爹都没了,咱们在家里还有啥意思?大不了你也去呗!长青都当那么大的官了,怎么还没个咱俩住的地方!”赵氏急得直跺脚,“天天待在这里不够吗?”
“啥够不够的?你一个寡妇娘们,还想着到处遛大街不成?”金氏一教训起儿媳妇就中气十足,“在哪不都是在院子里待着?”
“那能一样吗?”赵氏翻白眼。
“你看你这个样,出去了也是给长青丢人!”金氏拍桌子,“你可别说你想孩子了,你看你办的事儿,不把孩子坑死你不算完吧你!到了外头,当官的人家事儿多,那些太太奶奶的心眼子都多,到时候你三两句话就把儿子卖了,我可不能放你出去!”
“我怎么就坑孩子了?我又不是个傻子!”赵氏极度不服。
“你不是个傻子?后街上老三媳妇是个什么玩意儿?谁不知道她又怂又蠢?就那样的货都能哄得你出头,还替宁哥儿他娘换个管事,你是猪脑子吧!还有,拿着欣姐儿贴补你娘家,我没大耳刮子抽你都是看在长青份上!”金氏数落起她来简直信手拈来。
“我告诉你,我死以前,你都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待着!”金氏一锤定音。
长青一家就此踏上了北上的旅途,这个皇帝开金口给长青放的假终于结束了。
第177章许杏论商
跟送别的人们一一道别之后,长青他们就上了马车,缓缓的离开了家乡。
孩子们对这里原本就没什么感情,又发生了不少不那么愉快的事情,所以走的时候毫不伤感,甚至有几分“终于离开这里了”的雀跃。许杏也是一样,除了几分感慨,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和筹划。她看看长青,只觉得他平静的表情之下,似乎也有几分如释重负。
长青察觉了她的目光,扯扯嘴角,微笑了一下:“我是在想,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可是竟也不甚留恋。”
“那就不想它了,咱们说说凉州的风物吧,让孩子们也有个概念。”许杏转开了话题。
“唔,凉州啊,很冷,很……穷。”长青说,“也许还比不上甘州。”
他说谎了,刚才他在想的并不是老家的人,而是自己。春天的时候他就已经活过了前世的死期,他不敢确定自己的寿数到底有多少,每时每刻都提着心,每天早上睁眼看到许杏,他都暗自庆幸,又活过了一天,直到中元节的时候,鬼门大开的日子,他也没有任何不妥当。所以,他现在已经彻彻底底的摆脱了早死的命运,这让他无比欣喜,却也无法跟任何人分享这复杂的心绪。
许杏确实察觉了他的异样,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只当他是因为家里的事情烦忧,还专门开解他:“有人打欣姐儿的主意,我自然是气愤的,只是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你便是做官做到一品大员,他们依然是你的亲戚,在他们眼里,你还是他们的晚辈。既然你是个有出息的晚辈,他们有些想头也难免。咱们走得远远的,他们想什么都是白搭。”
其实一开始她都快气死了,可是想想长青的手段,这些年他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她又担心长青真的发狠收拾那些人,给他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可是知道,府里除了她做主买的下人之外,这一两年可是又添了好几个人,都是跟着长青做事的。
长青自然是应了,还反过来安抚了许杏,可是隔天许杏一看,又是那种若有所思的神色,她也是无可奈何,直到今天,长青的脸上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真实的释然,虽然浅淡,却足够许杏放心了。
“你那几个人,我一直也不好问你,真的是下人?虽说有身契,我可一直对他们很客气,跟张家兄弟一样的。”许杏趁着在马车里离外头远,悄悄的问,“到了凉州,怎么安置他们?”
长青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也有心思玩笑,便打趣道:“你好歹也是当家主母,怎的像是怕了他们似的?”
“哪里是怕他们,是不晓得怎么样处置合适,毕竟是你外头用的人。”许杏摇头,“往后你也算得上三品大员了,我心里有些没底。”
“什么三品大员,从三品和正三品中间可说是隔着一道天堑,我如今这差事,说实话,还不如当知府来得自在。那几个人的月钱开支都从府里走,不过要多加三倍,反正身契也放在你那里,虽说是给我办事,还是得夫人养着。”长青早就打算吃一辈子软饭了,因此说得心安理得,那叫一个坦荡。
许杏一开始还担心用自己的银子,长青堂堂男儿,会自尊心受不了,可这么多年下来,他从来没有任何伤自尊的表现,用他的话说,“夫妻一体,不分彼此”,她只觉得自己真的是想多了。她便道:“行吧,等得空我跟袁管家说一声。这回回去,我得好好琢磨些产业了,这几年可说是光出不进,我这手里,堪堪只剩两万两,要不是家里作坊的一千多两收益,我真的连个零头都没得了。”
“省城算是在凉州地界,不过不在凉州府城内,那边倒是很有些来往的商队,去年战事起了肯定受了影响,如今是什么情形,我却是不知道的。”长青认真道。
“有商队好啊!”许杏眼前一亮,“这才是真正让大家富起来的法子呢。”
长青抬眼看她,问道:“你此话怎讲?从前你都是找一地物产来加工得银子,怎么现在你要行商了吗?商队而已,不过是东家赚钱,怎的让大家都富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许杏便解释给他听:“商队从咱们这里经过,是不是会采买咱们的物产?这不就是让大家富起来了吗?唔,你觉得采买的东西有限是吧,咱们这么说吧,他们采买了谁家的货物,谁家就会赚银子,对吧?若是采买的量极大,本地的百姓家家都能卖些给他们呢?是不是家家都能赚到银子?”
长青笑了笑:“这话就太天真了些,哪里会如此简单?商队也不可能跟一般的百姓做生意,都是去找本地的大商户的。”
“当然没这么简单,我就是打个比方。”许杏并不介意,继续道,“商队跟本地商户做买卖,本地商户的货从哪来呢,本地老百姓那里收来的,对吧?所以如果商队要的货物量足够大,本地的老百姓一定能赚到钱,便是被商户们抽去一部分利润,也还是能得一些收益。”
看到长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许杏知道他在思索自己的话,再接再厉道:“咱们一般的买卖,我卖给你赚你的钱,你便得另找个营生赚旁人的钱,而那个旁人也许有东西要卖给我,他又赚去了我的钱,最终咱们这里的银钱总数没有增加。若是想让这个总数增加,要么就是地里林里多出产,要么就是赚外地人甚至是外邦的钱,只有他们的银子进了咱们这里,咱们才算是真的赚到了。所以,商人、商队十分重要,把地里出的东西尽可能的加工变贵也是应有之义。只有这样才能积攒财富,让百姓们富裕起来。”
她尽可能用这个时代的人们能理解的语言去阐述重商主义和贸易的基础理论,但是说着说着就觉得好像说跑偏了,就停下来,琢磨怎么说才能说清楚。
但是长青的领悟能力显然是十分优越,许杏想到哪说到哪,他却奇异的抓住了她的重点:“所以你的意思是,光靠官府劝课农桑是不够的,应该抓住商队走货的契机,把地里出产的东西加工变成更值钱的货物,卖给商队?卖得多自然加工得就多,那么百姓们就更愿意多种地,多垦荒?”
“其实不是老百姓不愿意多垦荒地,而是垦不起,若是如你所说,百姓们今年多收一些,就能多种一些,那么明年就能更多收一些,如此往复……”长青抚掌,“虽然你说得十分理想化,不过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而且要加工就要有作坊,就要有人做工挣工钱,那不是更多份收入?”许杏继续画饼,“商队若是赚得多,自然跑得频繁,甚至有更多商队前来,他们不要吃不要住吗?咱们本地老百姓不也多份生意?”
其实她说得都是很理想化的情形,但是消费、出口能带动经济发展,这是后世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对长青还是很有启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