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1)

“借口!”

李先生慢吞吞地走到军师旁边,揣手,“你赢了,没送走。”

军师微微摇晃赢来的纸扇,“一家子,死也得整整齐齐。”

李先生:……

草青青, 心簌簌。

武皇摸摸婵婵的头,摘下戴了半辈子的黑扳指,塞入婵婵的小手里, 没有命令, 没有圣旨, 把跟了几十年的门客和他珍重而藏于朝廷之后的匠人交了出去。

汴都危, 他可死,他们死不得。

小太子回头看姑姑, 姑姑站在城墙上, 一身黑金盔甲, 一把血红刀。

小太子牵着小毛驴走到穆月面前, 递过去牵绳, “姑姑不敢来送, 会哭。她现在提刀上阵的镇国长公主, 已发誓只流血, 不掉一滴泪。”

穆月接过牵绳,轻轻地揉揉小毛驴的头, 眉眼温柔,嘴角微微上扬,给小太子一个画卷。

小太子不放心交给其他人保管,自己小心地抱着画卷,再艰难地爬到婵婵的车厢里, 弯腰亲一亲婵婵圆鼓鼓的小肚子, “婵婵, 外面的人是父皇攒了好久的珍宝, 是父皇宁愿挨一刀也不能让他们出事的人。李先生说他们在战乱的武国手无缚鸡之力,在安定的武国他们力能扛鼎。”

小太子拽下发尾的红珠绳, 手指摸索好一会,扎到婵婵的小帽子兔耳朵上,“他们是父皇的珍宝,小毛驴是姑姑的珍宝,这个是我的珍宝,婵婵要好好地带到北疆哦。”

婵婵忍着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钝钝地看着小太子。

小太子黑沉沉的眼睛对上婵婵黑蒙蒙的眼睛,突然红了眼眶,紧紧地抿着嘴唇不肯示弱。

小娃娃从小白兔被子里伸出暖烘烘的小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暖一暖。

冰冻在眼角的泪珠乍然融化,落在嘴角,咸的。

“李先生说汴都守不住,我们要死了。”小太子用婵婵的小被子擦脸上的泪,怎么擦都擦不干,“等我们死了,婵婵记得跟神仙说说情,让母妃来接我们。小红珠是母妃给我的,一定认得。”

婵婵缓缓眨眨眼,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抖。

压力好大啊。

她要把人带到北疆,最难的是要一个不少,少一个她都会心疼,他们都是战后重建的国士啊。穿书前她都没机会接触,现在整个武国的国士都和她拼团了。她要睡不着了。

失眠了十分钟,车厢微微抖动摇晃,小娃娃睡的香甜。

一如既往,队伍里有酣眠的小娃娃,行进缓慢,农人赶集,走的比车队快。

小太子和武皇站在城墙上看的眼睛干涩了,队伍还没有走出视野。

小太子踢一脚墙垛,闷声闷气:“婵婵不喜欢我了,我哭了也没有哄我,还睡过去了。”

长公主:“婵婵说咱们至少还能再活十多年。”

武皇的脸听见妹妹的这句话瞬间亮堂了,声音都劈了,“十多年!”

他坚定不移地相信婵婵是不小心从天上掉下来的小仙童,神算子能推算出国运,仙童推算个寿命相当于让他提刀杀奸臣,说杀立马杀,不用衡量,不用动脑,轻轻松松。仙童说十多年,那肯定是十多年。而且不是精准的十三年十七年等等,是模模糊糊的十多年,那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的寿命下限是十年!上限不定!努力努力还能再活十九年!

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就在这“十多年”面前没了,烟消云散,不留一点痕迹。

武皇兴奋地搓手手,“既然还能活这么久,儿子,妹妹,咱们就不能死守汴都了,咱们放弃,打游击。”

李先生和军师坐在城墙下吃粗麦饼,但他们看见了城墙上武皇的手舞足蹈,也听见了城墙上武皇“振聋发聩”的稚子之言。

李先生艰难地吞下咀嚼了三十多下还扎嗓子的麦饼,声音沙哑,表情真挚地求教军师,“你是怎么忍过来的?”

军师:“没别的去处。”

太现实了。

李先生想一想自己的处境,如果自己再回山上做他的清水道人,还能看上其他人吗?都能看上,就是不愿意去。

李先生:“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军师心里翻译:狼犬猎犬不如自家的土狗,有感情了。

武皇兴致勃勃的灵感赢得了长公主和小天子的热情掌声,史书上和兵书上都没有这种打发,听起来就刺激有趣。

李先生摇一下掉毛羽扇,穷,卖不起新的,武皇没钱给他发俸禄,还把他从山上带出来的钱给搜刮走买了军粮,有福同享还没有实现,一直在被迫有难同当。

“祖坟不要了?”

军师被飘飞的白毛毛呛了三个大喷嚏,即使这样也没有还回纸扇的意思,他不会还的,一个字画纸扇在东岩能换三张大饼,摊牌了,他吝啬。

都是被穷鬼武皇逼的!

一代君王一代臣,他这一代在史书上只留一个字就够了。

穷!!!

“烧香也要花钱买香,祖宗可以理解的。”武皇觉悟甚高,肺腑之言,“没有什么比穷更糟心的了。”

李先生:就神奇地被说动了。

军师:游击战也不错。

长公主:“咱们去打东岩,近,富。”

小太子:“带上面具吗?”

长公主:“不用,他们还在内乱,要是真派兵过来,那就让他们过来吧,咱们又不在汴都。”

武皇:“妹妹说的对,就照妹妹的做。”

糟心事儿太多,生气易老,额头纹都多了两条,军师闭眼,深呼吸,平心静气,温声细语:“打仗不是儿戏。”

李先生摇晃羽扇,洒脱如清风明月,“可以打。”

军师:你们都是军师,只有我不是。

天地相连,饿骨惊马。

浩浩荡荡,沉闷无声。

小女孩奄奄一息,婵婵从小布兜里掏出小甜饼给她。小女孩急慌慌地塞入嘴中,还没有咬下一口,永远闭上了眼睛。

穆大林把她埋在了饿骨嶙峋的家人身旁。

金奴在族庙里找到这一家的名字,刻在墓碑上。

白岁骑着黑马,和婵婵的车厢并行。在一群杂色棕马里,这一头膘肥体壮毛色黑亮无杂的大马格外突出,就像在一群吃杂豆饭和粗麦饼的人堆里,顿顿吃肉和细面的白岁。

白岁知晓自己招人嫉恨,但他实在吃不下粗粮,便找一个共同承担风险的饭搭子,两岁小娃娃最是合适。

白岁掰开凉冰冰的馒头,夹入一块卤肉,咬一口,眯眼睛,就是这般饿极时来一口肉和面,最是美味。

吃美了,嘴开始得意忘形了,“婵婵,他们都说你是小神童,那我考考你,你知道这一家子为什么不逃荒被饿死吗?”

这般居高临下,把人命拿来当茶余饭后消遣的人,婵婵在穿书前从没有遇见过,在穿书后也还没有遇见,他是第一个。

婵婵怔愣了片刻,太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静悄悄地睡着了。

睡醒时,她窝在哥哥的怀里赶夜路。夜路危险,但赶夜路总比冬雪路更安全。

金奴捧着一棵奇形怪状的小树苗快马加鞭地来到穆月旁边,看到婵婵醒来,月光下的眼睛更亮了。

他脱口而出的话对不起他漂亮的眼睛和武林宗师的气质,“这个能卖钱吗?”

自从项良回信,用穆七林的十对兔耳朵竹筷买回了两车羊毛后,金奴就陷入了持之以恒的疯狂囤货中。

婵婵点头。

她对项良充满了信心,这可是凭嘴皮子掀起五国混战的枭雄,没有什么他卖不出去的,用十对竹筷买回两车羊毛是他收力了,想获得好口碑深层薅羊绒毛,他用出全力就变成无本买卖了。

得到肯定答案,金奴乐颠颠地护着小树苗到车尾,放入车厢中。只要他收集的够多够稀奇,他不仅能给他家小主子攒一个县衙,还能在县衙旁边攒一个百兽宗。

金奴回队尾,白岁悄默默地来到婵婵旁边,问同样的问题。

手里的小疙瘩饼不香了,婵婵盘着的小短腿松开,挪一挪,背对他,不想跟他说话。

白岁戳一戳婵婵的后脑勺,婵婵瞪他一眼,白岁怪模怪样的大笑,“他们家祖上出过三个童生一个秀才,自认书香门第,定着礼,守着节,不肯学其他村民背井离乡,也不肯学留下的村民吃些肉。”

“他们真是可笑,人都快死了,还守着虚伪的东西做什么。人和猪牛能有什么区别,放到锅里一蒸,什么都看不出来了。老人没几个年头了,就该自觉点,老而不死是为贼,舍了肉给儿孙还能留个血脉。依我看,这一家子都是贪生怕死的废物。”

小疙瘩饼变苦了,婵婵扶着车厢站起来,大声:“金奴——”

“诶——”马的速度没有金奴快,金奴弃马飞来。

婵婵找了好一会才从她一大箱子的小木雕里找到金奴雕刻的百兽宗掌门木牌,是一只哼哼哈嘿的大兔子。

她要行使掌门的绝对命令了。

车厢遇见了石头,颠簸了一下,小娃娃一屁股坐在了厚厚的被子上。不要紧,不影响小娃娃的严肃。

“我们百兽宗出来的人不能是笨蛋。”

金奴:?

百兽宗的初衷不是纯纯粹粹地宰肥羊羊吗?

还负责把笨蛋变聪明?

那价钱就不是这个数了。

似乎把学费再提高一个大台阶,初衷也没变。

就这么做!

在无处可逃的荒凉之地,金奴悄无声息地提高了百兽鞭进阶版的学费。

白岁刚学会初级版,就看见了更华丽更威猛的百兽鞭20,他放不下,砸锅卖铁也要学!

金奴表情“真挚”,满眼“痛惜”。

“你学不了。”

白岁砸出一个又一个的金元宝。

金奴:“这不是钱的事情,你的意境不够,需要再增加一门课程。”

小皇女背手,“忧伤”,“惆怅”。

“我本不愿意再授课,也罢,也罢,天命如此,不可违抗。”

婵婵窝在哥哥怀里,用小乳牙慢慢地磨五谷小甜饼,笑眯眯地看湘湘给白岁讲书。姨姨写的书,还没有简化,有一点点艰涩。白岁打一下瞌睡,湘湘就给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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