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这样说话。”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薛凌也懒得哄,这会这个样子甚好。
“阿落,你明天还出来吗”。到底是石亓先开口,他说不惯那个儿话音,好几次都觉得怪怪的,索性用草原的方式喊薛凌。
“当然不啊,姑娘家难能成日抛头露面,今儿还是我偷溜出来的”。薛凌转过身,倒退着走。
石亓急切的道:“那过几日我就要走了。”
“过几日是几日”?薛凌装作不知。
“六七日吧,以后本王再来可是难得很”。
“难就难呗,山水有相逢,你这般难分难舍的做什么”?她笑的无暇。
“我…。”。
石亓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薛凌没等他结巴,就打断了道:“诶,我喜欢这把小剑”。薛凌瞧着街边有铁匠背着一娄子刀具在卖。价格不贵,自然不是什么好货,估计只能切个鸡鸭鱼,给齐清霏正好。
薛凌抱着一堆东西回了齐府,石亓真是爽快,买什么都不拒绝。搁下手头东西,才拿出那两把剑来瞧。合着是高估了,这玩意砍个鸡鸭鱼都困难,她本是买一把给齐清霏的,又思索着少不得要陪练一下,干脆多买了一把备用,防着刀剑无眼。
拆了一包麻花来吃,苏府今日的信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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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如昼
其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魏塱与石恒相谈甚欢,约定两国来往通商,要塞口就在安城。此事一成,鲜卑肯定不甘落后,要么起干戈,要么也先求和,那平城会成为梁与鲜卑的要塞口。
那一带又会活泛起来,平安二城一定比以前更繁华。毕竟,乱世纷争,如何能跟天下太平比?
可是,其他人都是其他人。万千之数,抵不过心头一人啊,她薛家,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小姐可在外用了饭,要不要我传些来”?绿栀在门外轻声问。
“不必了,用过了。”
街上零嘴多,东一口西一口的,也吃了个大饱,这会一想事,更是什么胃口也没有。该怎么给苏夫人说这档子事呢?薛凌看着那堆东西,又想起今下午石亓拿着那只步摇来。
她早就有杀胡的准备,但只准备了战场,没准备好在背后捅人一刀。苏夫人这什么狗屎烂招,两日相处下来,更加觉得难以下手。怎么以前听说的都是假的,什么羯人残暴,鲜卑恶狠。这个石亓,跟齐清霏差不到哪去。
信写了三四封还不顺,干脆丢了笔。离元宵还有好几日,何况她还约了石亓去城外骑马,并不急于这一时。
拿起那两把短剑继续瞧,倒是很适合齐清霏,虽然在薛凌眼里是俩破铜烂铁。她也没打算求个什么名剑,既怕齐清霏伤着自己,又怕她伤着别人。估计齐世言也不许自己女儿玩剑的,短剑好藏在衣服里些。叫绿栀给五小姐送了去。
薛凌趴软塌上等热水,万事泡个澡再说吧。
这样子又过了一日,到了与石亓约定的时间了。薛凌翻了翻苏夫人送来的那箱子旧衣,挺好,有套窄袖的骑装。她也欢喜的紧,好久没纵马了,心底一合计,干脆扎了个男子发冠,只是没太过掩藏,一看就知道是个姑娘,这样倒显得英姿勃发。
绿栀都瞧呆了:“小姐这扮相好”。然后又苦了脸:“不会又要出府吧………”
薛凌一仰头,高高束起的发丝也跳的活泼。对绿栀笑道:“没事,没人认的出你家小姐”。好久不曾这般轻松过了,成日披着头发也难受啊。
“谁认不出你是个小姐啊。”
石亓真正见到了他想见的那个人,就是这个样子。是漠子深处才有的一种丝藤,柔中带韧。在地表上以鲜绿色绵延数里,比最华丽的宝石还要夺目。一如她离去那天。
“你,你怎么没牵马”。石亓问完就想把自己舌头割下来,他想说的是“你还是这样子最好看。”
“我没马,你得给我现买一匹,不然咱就只能俩人一匹了”。薛凌仰着脸直视石亓,石亓今天也是一身骑装,胡人眉眼深邃,又生得高大,穿着汉人的衣服,越发显得挺拔,也是个好男儿样。
“买…你带我去买”。石亓又想咽口水,不是这样子的,不该去买马,部落里哪个女人好看,就随手捞到马背上。他这会怎么想到要去买马。
薛凌使了性子道:“好啊,这离马市可还有好远,我不想走过去”。今天无论如何我都得和你在同一匹马上,这话本里就是这么唱的。
“你们这城内不许无官位的骑马前行”。石亓搓着手上缰绳道。
“你是小王爷,做什么都行”。
薛凌后退两步,翻身先跳了上去去,朝着石亓伸出一只手来。狐假虎威真好啊,有什么事也不用她背锅。
石亓盯着那只手,一时间没动,这是个什么说法。他在想,堂堂羯族小王爷,要一个女人拉上马,传出去,以后族里人怎么看自个儿。
“你是不是不想与我骑马?”
“不是不是”。石亓鬼使神差接了那只手,不等他坐稳,薛凌就夹了马肚子。此时天色尚早,行人还稀,只有些早起做生意的开了门,就瞧见两人一马风一般从自己面前刮过。
皇城纵马,这事儿新鲜的。
石亓觉得自己身体僵硬,不听使唤。薛凌又握着缰绳,他骑后面只能握着马鞍配才没被摔下去,手臂全是麻的。好不容易到了马市,薛凌催了两三遍,他才从马上下来。
这狗真是越来越怪,薛凌想着。她不知,那些姑娘家,从古至今没有谁是自己驱马的,都是柔弱着缩在后头人怀里。
两人选了马,又驾马往城外走,倒是有人拦,一见是石亓,二话不说开了门。
薛凌觉得着实开心,她在平城不就是过这样的日子。肆意妄为,人人都要让着,今天总算又找回点感觉来。
春日了,薄冰虽还有,嫩芽却也大多冒头了,看着喜人,近京又大多是官道,马儿跑起来十分畅快。加之石亓刚刚那么一折腾,这会有点力不从心,被薛凌远远的甩在了后面,她就更加得意,随着性子不肯停。
这一走就是二三十里,闯到一片梅林里面。其他花开还需要些时节,寒梅正值盛放天,石亓也看呆了眼。两人都下了马,绳也懒得牵着了,随着马低头吃草,自己慢悠悠的走着。
“中原是美”!石亓感叹道。
“草原也美”,薛凌其实夸的是平城。
石亓却误认为是在夸羯族,不由得心头暗喜了一下。道:“是啊!都美,大家为什么要打仗呢?”
薛凌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好笑事,她看的那些朝野史上,几乎没有梁人挑起的战争,全是胡族南下烧杀抢掠。这会子居然有个胡人问自己为什么要打仗。她头也没回道:“你们不喜欢打仗吗,可以随便抢自己需要的东西”。
石亓却小跑几步,到了薛凌前头停下来,看着薛凌,正色道:“阿落,我不喜欢打仗”。
薛凌没有答话,仍是碎步往前踱着,石亓眼里失落一闪而过,又升起些许星芒。开心的对薛凌道:“以后也许就不会打仗了,我们族里的牲畜毛皮一等一的好,与你们梁有来有往,人人有饭吃,就再也不用打仗了”。
有饭吃就不会打仗了,这话说的似乎天真了些,可又不知从何反驳,薛凌便刚巴巴的问了一句“你又知道?”
“我自是不知道,人总该有点盼头,阿落你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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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如昼
石亓絮絮叨叨的在那说,这个羯族的小王爷,说起这些事,倒真正像个小王爷了。
胡族五部一直内斗不断,鲜卑族近些年势盛,更是压得其他四部抬不起头来。草原连着戈壁大漠,牛羊牲畜好牧,却种不出一粒粮食。人,总要靠吃东西活着啊!哪年老天不开眼,牛羊成片成片的死。
有心要靠着微薄积蓄买点余粮过冬,偏偏连买的权利,都被人剥夺了去。除了抢,还有什么其他办法?石亓这个年岁,在羯族早就是战斗力了,父亲再宠着,也还是十二三就上过战场,人体残肢和着牲畜毛乱飞。直到他有了自己的地头,才过了几年清苦却太平的日子。
水草风盛的地儿,自己养着牛马,父兄补贴着,再低声下气的去讨好一下鲜卑粮贩子,除了被人说是没长牙的狼外,也还算逍遥。但其他族人不是,他们依附一个又一个的王形成部落,一有机会,连自己人的东西都抢,最后要羯皇出面主持公道。那边土地上的人,都是这么存活的。一辈辈的传承,不遵守的这个规则的容易被淘汰,留下来的自然更信奉谁的刀更快,马更壮。
他看着潇洒自在,却不知道哪一日,风雪就埋了牛羊,黄沙吞噬了青草,他就不得不去喝人血。
直到,直到有人来让他抢粮了,抢来的粮按以前的吃法,一年都吃不完。
可他不知足,石亓不好意思的讲。他吃着碗里的,念着锅里的,再厚的羊皮垫子都让他睡得不舒服。他必须要来梁一趟。看看这么多的粮究竟是从哪来的。
梁朝还没春种,这一路,农田里还是一汪清水的。他进了宫才看见那一弯水稻,剥了壳,就是白花花的大米。还有巴掌长的麦穗,宫人呈上一个馒头,说是面粉做的,他以为和自己吃的馍一样硬,一口下去,力道差点咬碎自己牙。
“阿落,以后两国就要通商了。”石亓欢快的说,把那句“没准你来你们平城就能看见我”咽回了肚子里。
他又说起那一夜和薛凌抢粮。认真的问:“阿落,你为什么抢自己的粮?”
寒梅应是含苞是最好看,现在却是剩放天,又没雪点缀,文人墨客就看不上了。但薛凌喜欢,人生若能如花此刻,无需他人评判,尽态极妍才好。抖了抖指头,花瓣洋洋洒洒飘了一地。
然而此刻就无法肆意,她不知如何回石亓,该怎么回石亓,家破人亡?
石亓见薛凌良久没说话,道:“你不答便算了,人人行事皆有主张”。
两人又在林子里走了好些时候,却各有心事。中午时分,薛凌提了回城。
这会街上人多,薛凌也没什么骑马的心思,就没那么张扬,仍是在临江仙吃饭,又聊了些有的没得。
吃也吃了,玩也玩了,瞅着桌上杯盘狼藉,薛凌道:“地主之谊我可是尽到啦,余下几日就不陪你了。”
石亓慌了神,今日过的实在开心,他好久没与人说这么多话,还以为薛凌也很开心,怎么回来就说不见了,赶紧道:“这京中我又不认识其他人,你就不能多陪我走几天?”
“你怎么不在宫里忙羯族大事”
“我大哥自会一力承担,轮不上我。”
“我可不似你这般悠闲,天天的有空”
“那你哪日有空?”
“这京中都叫你玩遍啦!有空也没地儿玩的。何况爹爹不许我出来”。
“他不许我出来,我找你去,我知你住哪”。
薛凌吃了一惊,她是说过自己是齐家女,却从未跟石亓说过齐府在哪,听这语气,石亓自己去查了。
“…手底下人觉得那啥,去探了探”。石亓怪不好意思,他也觉得这样不好。
薛凌彻底变了脸色,她刚还以为石亓只是问了问齐府在哪,合着都摸到自己院里了。有人来探自己的地方,居然没察觉过。这几日也太懒散了。
石亓瞧她好像不开心,又连忙解释道:“我没吩咐啊,是大哥派人,就去你院里转了转,没做别的,你们汉人的房子也精巧”。
来自己院里,总不是白天,那就是晚上。大概是没进屋,所以自己没察觉?这齐府真是一院子草包。
“幸好没闹出什么动静,不然我手里剑不长眼”。薛凌挥了一下手道,看来这苏夫人担心还真有道理,石恒对石亓的事情了若指掌,若以其他幌子引其出来,定然要出事。
石亓有些不屑一顾:“你能有多少工夫”。他知道薛凌身手不错,那也不能和羯族派来护身的勇士比吧。又换了个问题道“你们这可还有别的什么事物好玩?我听说你们这除夕热闹,可惜没赶上。”
心头微微抖了一下,薛凌还是说出了口:“上元灯节你们倒是还在。那天街上更为热闹”。说完又去拿了一杯茶掩饰。
“可是那个元宵节?我在书上看过的”
“你看过什么?”
“汉人的风俗习惯,我们这些做王爷的,总少不得要了解下,就是没经历过。”
“那十五晚,你可以出宫看看。猜猜灯谜,看看舞龙舞狮放焰火。”
“那你来不来?”
薛凌没正面回答,笑道:“元宵可是个大日子,京中适龄人都会上街放花灯,求个意中人。”
石亓急切道:“那阿落可有意中人”。中原意中人的意思,就是与人定了帐子了。
“我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