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ot施主魔怔,佛家四大皆空,一切皆归缘法,不问来去,不断生死,又何来祸福之说。轮回有数,各自有名,都无我者。
贫尼佛缘尚浅,不能为施主一一解惑,施主“。慧安伸手往竹林通往外界的小径,示意道:”请吧。apot
薛凌看看路,又瞧了慧安师太两样,见其不卑不亢,不怒不喜,没什么特殊表情。
她心中甚觉可惜,难得有个人让自己生了亲近之意。几番讨好,却是个只会念经的婆子,端得是没意思。
薛凌老实行了个礼,权当给霍云婉面子,这便将经书平整收于胸口离了竹林禅院。
离与薛瞑约定的时间还早,倒不是薛凌出了岔子,上回她既去过一趟宫里,自是知道来往所耗时长几何。
特意让薛瞑晚些来接,是为着些别的……念想。
出了竹林,又往隐佛寺前殿走了些,路况熟悉许多。寺庙里多的是贩卖香烛冥币处,又有供佛酒花一应不缺。
她身上历来不少银钱,早间走时还特意多拿了些,见着五花八门好看的都往篮子里装了些,其拐八绕总算绕到了埋老李头那片野地里。
荒草间别无他人,香火气却是浓的很,熏得人闻不到一丁点林木青味。也不知是重阳祭祖的灰烬未散,还是说日日有人上坟,今儿个新添的尚存。
她没遇上,大抵是因为大家皆赶在早晚来,少有薛凌这般日昳时分给人烧香。虽说不是日中,好歹天时还烈,多少有点犯忌讳。
人在边缘处孤零零站了许久,方走得几步到老李头坟前,蹲下身搁了篮子。这一蹲,就再难站起来。
她学着在宁城城外的义冢样,先斟了满满一杯酒水洒向地面。
杯中佳酿还在往下淌,薛凌心急火燎一手将杯子往身后丢出老远,撩起衣袖就擦。
老李头是个大夫,向来贪生畏死,滴酒不沾的。
地上春草早已消尽,只留些枯黄根茎蜿蜒蛰伏于地面。隔着一层布料与手掌皮肉相触,粗糙硌人。
她擦了好一阵,瞧地上那方土壤仍是潮湿模样,显然琼浆玉液已入土,再也收不回来。这些天的茫然无措都涌上心头,霎时跪坐在地,呆呆看着这一拢黄土。
底下,底下竟埋了个人。
老李头,死了好些日子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凌终强撑精神,燃了香烛,笑着念叨:“反正你喜欢收着东西,不是前儿我不来,是乃是事多。如今一并赔与你,且当是发横财。”
说罢整个篮子里的东西悉数扣了出来,一堆火燃的老旺,合着百十来根香烛散出的青烟直冲云霄。若不是隐佛寺里经常火光大盛,怕不是得有人怀疑林子着起来了。
她站起来,将那本六度集经也丢进了火堆。
薛瞑再来时,却不是自己驾车,而是个早间那个老头颤颤巍巍坐在车架子处。薛凌已在寺门处等了一回,人倒是没闲着。
寺门往里的走廊有丈余高的十八罗汉相分列两旁,各罗汉处皆有瓜果点心供奉,恰合她今儿没吃些啥,只说挑了自己看上眼的,随便垫垫肚子。
孰料这么大的隐佛寺,供奉的东西竟中看不中用,比之她日常吃的东西不知差了哪里去。拿得一块啃一口便觉难以下咽,还以为是自个儿运气不好,转个面塞回去又拿下一个。
供佛的果子,向来是要散给信众或贫苦乞人吃的。进寺拜佛的香客自取一二也属正常,是以并无僧人劝阻。
正是知道这些,薛凌才多有放肆。薛瞑下了马车,进到门里,恰逢她将个果子掼掷在地上。
薛凌耐心不佳,一连挑了十七八个皆是难吃非常,吃到后头已是懒的再往回塞。如此来往之人皆是侧目,几个洒扫僧人也有了憎恶之相。薛瞑忙上前道:“小姐何事动怒。”
薛凌伸手又抽了个果子递给他,冷道:“你尝尝,给畜生吃,畜生都嫌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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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
薛瞑唯恐自己成了个畜生,不敢多闻,忙垂头低声道:“小姐先回吧,佛门重地,放肆不妥。可是饿了,马车上有茶水点心备着。”
一个僧人匆匆而来,脚步声极响。薛凌手还伸着没收,斜眼瞧过去,却见那和尚全无慧安师太般慈祥,一张肥脸油光满面,不似个正道菩萨,更像个啖肉偷香的地痞无赖。
那人正是听了底下禀香客生事,过来一瞧究竟的。孰料薛凌是个芳华小娘子,所谓闹事,好像也不过是多拿了两果子,当下没作言语,只面上有些凶恶。
到底来往人多,薛凌瞟过便做罢,轻哼一声,丢了手上破烂往门外走。薛瞑急忙回身冲着大胖和尚赔了两句不是,又不动声色往宽大僧衣袖里塞了几张银票,这才快步来追薛凌。
二人皆上了马车坐定,赶车的老头子一声吆喝。薛瞑一边从食盒里往外取东西,一边道:“几个果子而已,小姐……何故介怀”。说完斟了一碗茶水递给薛凌道:“当心烫。”
伸手不打笑脸人,薛凌虽还略微带怒,翻个白眼仍是接了水,一口灌进喉里,就着杯子去掀了窗帘,望着外头道:“我吃的喝的,合该都是好的。今儿个咬了一嘴屎,没掀了那几桩老泥桩子,算他们几十年经没白念。”
薛瞑本是低着头,听见她气呼呼的,忍不住偷着往上抬眼看。他的小姑娘,跟个炸毛的兔子一般,又凶又软。明明说话如此遭人嫌,却如此好看。
十七八的小姑娘,真是喜怒都动人,任是无情……也动人。
他失了本分,没赶紧去续水。又没彻底失了本分,说着所有下人该说的话:“小姐衣食,是该是最好的,原是小人思虑不周。”
好多年没见这样的狗腿子,薛凌不可置信般猛然回头,看过几眼悻悻道:“算了,我是饿得慌,去办事什么也没吃”。她自来无礼,却又对别人的纵容极不好意思。
今儿这一遭,也不为着饿与不饿。无非就是刚从老李头坟前刚过来,愁绪思念都没散,捡着几个果子全是又涩又硬的烂东西。想想好歹老李头也要吃得这寺里一亩三分地,不由叫她气不打一处来。
薛瞑点头称是,连忙又捡了块点心,用纸托着递给薛凌。
薛凌看着是味桂花绿豆糕,脸上盈出些笑意来。这玩意是京中甜味最淡的点心了,仅仅用蜂蜜渍过的桂花调味,不似别的,跟那砂糖不要钱一般的洒。
咬过几口,薛瞑又递了碗茶与她。吃喝一阵,心下略好,薛凌奇道:“真是怪的很,我瞧那果子十分新鲜。一口咬上去,先是古怪的甜,还没回过味,跟着就涩的发苦,皮又硬,瓤又酸,我以前在冰雪里刨出来的草根也不见得这般难吃。”
薛瞑笑笑,坐到车厢另一侧,好一会才道:“瞧着新鲜而已,寺里供的瓜果皆是用糖浆蜡层涂过的,自是难吃非常。”
薛凌打断道:“这是什么道理,我早间还说拿些鲜果香烛供奉,都去哪了。”?她想着自己在苏家在齐府去过隐佛寺老多回了,每次去都是捡着好的挑了送,怎么今儿个拿起一个就不能咽了。
apot寻常香客供奉的,自然是寺里师傅拿去用了。夏日还好,蔬果不缺,这都到了初冬,新鲜的瓜果身价水涨船高。
为了节省开支,就在瓜果表面涂上一层薄薄的糖蜡,能保其外表连月不腐,色泽如新。但这法子,也就装个样,顾不得内里。所以小姐您看着新鲜,不定是放了多久,哪能好吃呢。apot
薛凌蹙眉道:“可隐佛寺,历来作皇家外寺,拜香祈福皆在此处,年年是有朝廷拨款的,岂会缺了几两瓜果钱?”
薛瞑对着她温柔笑过,没回答此问,垂首另道:“小姐既然知道这些,必不会计较小人那会不作偏帮之罪。”
“你的意思,我那会若真与那秃头和尚打起来,你倒要帮着他了”?薛凌声调忽高:“我当你来给我接风洗尘,合着你来息事宁人。”
薛瞑忙道:“不敢。”
薛凌喘了一口重气,又觉满腔邪火上头,狠狠扬了车帘转脸向外,兀自吹风,再不作言语。眼前行人闹市簌簌过眼,叫卖吆喝此起彼伏,她是个……过客。
几两瓜果钱……,是几两呢?
隐佛寺那么大的一块地,里头立着的神佛鬼怪无数,更莫说还有些名士贵人的灵位金身种种,一年下来,想必报给朝廷的账目,单供奉之物一项,就要以十万为记。
不知这样多的一笔钱款,最后是进了哪个秃驴的口袋。更不知魏塱去时,有没有随手拿到过这样一粒光鲜亮丽,实际早已干瘪生涩的果子。
薛瞑还在惴惴,忧心自己说错了话惹薛凌生怒。然薛凌下巴搁在车窗檐上,脸上全无火气,只有满面尘霜。
她为着霍云婉那番话,难得对着佛祖生了向往之意。可几个果子一啃,只觉佛祖也不过如此,连吃口果子的事都替自己做不得主,上哪去杀生救生。
进了江府宅门,薛凌仍恹恹不愿说话,直回到自己住处,倚在椅子上方勉强打起精神自言自语般道:“何以早上是你赶车,下午又换了那人来。”
声调极轻,薛瞑却是光一般瞬间从角落里冒了出来。他一路不敢作言,听得薛凌问,忙上前几步躬身道:“弓匕说府上有事,家养的车夫都去了,就剩一位,要备着府上人不时之需,不便替小姐赶马。这本是简单活计,我们做下人的都会,自当为小姐解忧。”
薛凌想辩驳,又觉无力的很,只憋了憋嘴角,表情有些愁苦。半晌才轻道:“既是人人都会,何来不时之需?”
薛瞑不作他想,道:“许是有些场合,见不得生面孔。府上马夫作何模样,总有人识得的。”
薛凌似全然没听见,眼皮子都合上了。她早间起的早,昨夜睡得也不安稳,现身上心间都觉又困又乏。薛瞑等了一会,不见声响,轻声道:“傍晚凉意重,小姐不若去床上歇息。”
仍是没人回答,他鼓足勇气抬头看,恰逢薛凌睁眼,一双秀眸惺忪,软软乎乎樱唇开合,呢喃道:“你去查查,查隐佛寺管采买的秃头是哪一个。”
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于薛瞑而言,不像下令,像在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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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
薛瞑喉头一滑,下意识闪躲开视线,随即觉得不妥,再回神看,薛凌又闭了双眼倚在那,好似刚才只是句梦话。
他手足无措换看四周想找个什么东西来给薛凌覆上挡挡寒气,然薛凌屋里少见这姑娘家玩意。寻过一圈未有所得,方记起这些事,还是遣个丫鬟来做更合理些。
薛瞑转身往外,临行又做贼一般回头瞄了一眼寐的薛凌,转瞬一颗心狂跳。直出了门捡了个丫鬟交代完,才勉强平复稍许,惦记起薛凌想查的事。
隐佛寺这块地,并不好着手。里头采买的秃头和尚可能容易找,背后藏着的主子却是难挖出来。
梁国上下说不得佛风大行其道,但僧人地位到底凌驾于普通百姓之上。隐佛寺既为京中第一寺,更是树大根深。
薛凌临睡前还带着稍许疑惑,怎地果子烂成那般,居然太平无事的摆放了这么多年。她回京以来,辗转几家都是京中大户,因而往隐佛寺来去自如。一时竟想不透,隐佛寺既为皇室,哪有真正的平民百姓能入内。
上位者锦衣玉食,皆和她一般来往有茶,进出有食,岂会有人伸手去捡个果子来啃。实在干瘪的不能看了,撤下来往义庄等处一洒,那些乞者十天半月没吃过一顿饱饭,加个果子不亚于馒头里生虫,权当老天爷赐的荤腥,何来好吃难吃。
这些琐碎,和李阿牛讲的趣闻一样,不遭到自个儿身上,无非就是嘴里嚼舌头,当个乐子罢了。
她也不想替天行道,也不是为己出气,就是临眯眼想了那么一遭。皇家鬼神的大小事儿都在隐佛寺办,若能在隐佛寺找个秃头拿捏住,不定啥时候能给魏塱捅一刀。
不过这些事还远,薛瞑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拾掇完外头又无声潜入房内,在黑暗处静静瞧着薛凌安睡。
他本想叫醒薛凌去床上,可那些丫鬟说薛家表姑娘最不喜欢旁人去她屋里,更不喜欢人扰她,所以只蹑手蹑脚进来加了方薄毯,逃似的窜了出去,气都没敢大出,跟活见鬼一般。
他瞧来瞧去,忍不住要笑,又想起初见薛凌的模样。扎着将军髻的小公子挑帘上车来,跟寻常男子无甚分别,却又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是个姑娘。
脸上些许尘灰完全掩不住她白皙肌肤,若其自个站着,身量顶多清瘦,说不得娇小。偏当时薛凌跟三个胡人加脸上有疤的申屠易走在一处,就显得格外精致。
几个人挤挤攘攘在马车里,即将去赴死的他也能看出薛凌的不耐。这身娇肉贵的小姑娘家居然要跟自己一道儿去赴死,世间之事真是有意思。
有人不想死,有人活的不耐烦。
可他是个死士,死士大多不想死,但很少有死士怕死。只要不怕死,一切计划就会按部就班,不会有丝毫改变。
变的是一只手,宫里的人一经追上来,一切都变了。那小姑娘除却在开始慢了半拍,立马就力道准头皆不输男子,其身手若单打独斗,怕是不惧在场任何一个。他好奇,这样的好东西,莫非是哪家老爷有特殊癖好特意养出来的?
对的,死士这种产物,并不算得人,只能算个好东西。
其实江府的生涯还算不错,尤其是在先帝未去之时。江府位高权重人清明,府上的好东西只用看看门,守守家,闲下来吃吃喝喝翻翻书都随意。对一个好东西而言,这就是到了好人家。
刀光剑影之间,他尚有闲心追古忆今。他本来就该在那破地身受重伤,然后被宫里人追杀之死,所以无需太过拼命,装装样子力证自己拼过命就行了。
只是,那小姑娘将他护得太牢实了些。说起来入了江府这么久,也没遇上什么主家危急存亡之秋,所以他自己都不知道,人还能被护的这么牢实。
他躲在一张“霍云昇”的人皮面具下偷笑,却没能笑的长久。重伤是意料之中,却又突如其来。他支开了那姑娘姑娘去牵马,想着不知是谁会将自己捞走,然后丢弃在荒烟蔓草之间。
不过手脚还是要挣扎,因为不能死在当场。他在疼痛里挣扎的艰难,那只手又从血肉腥气间冒了出来,直接将自己拎上了马背。
他忍不住想伏在人背上,又恐血迹污了衣裳,纵然那衣裳上早就不干净。忙里慌乱之间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想着府上怎把收尾的活儿交给了一个姑娘干。他总不信这姑娘是要带着自己逃命去,还以为薛凌要将他送往某个风水宝地长眠。
如今想想,人人皆在做戏,只有她在真正拼命,有谁能抢在她之前将自个儿捞上马呢。
被人追上之后,他也真心实意赖在原地,等着与那人过上几招,一个失手,此生便再无多念。奈何那姑娘死活不肯让道,到了也没能成全。
薛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梁上,呼吸有些泛酸。他记起薛凌驭马也极其娴熟,杀人更是利落。打斗间见不得人心智,但胜负之后却能轻易辨别一个人心狠与否。他记得薛手起剑落,不带丝毫犹豫,一剑封喉不足以,转身将一匹残马脖子都切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