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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节(1 / 1)

一刻转瞬即到,几个狱卒倒还没过来,是领头送饭的敲着桶来催,高声喊“走了走了”。

薛凌意味深长看了胡郢一眼,转身拎起食篮跟着出了大狱,身后是胡郢盯着她背影久久不放。

进门时就还见得朦胧天光,现出来天已黑透。薛瞑率先迎上来接了薛凌手上东西,一群人如来时一般退去。

薛凌本想半道儿自个儿回去,泠冷低声道是不可。她不知为何,却也没作争执,依言继续老实跟着人群。

回到地方卸了家伙什,又到一干净房里坐了一刻钟余,才有人进来对着泠冷一使眼色,道:“诸位去吧。”

薛凌听声起身,薛瞑跟着站起,三人跟着领路的下了楼,逸白已遣了车马来接。泠泠一边招呼着薛凌上车,一边讲了方才缘由。

“大家都只为赚点银子,可没谁想捧着脑袋。咱这进去,万一前脚走,后脚胡大人没了,可不就麻烦了。所以那些差爷将人扣个一两时辰,确定牢里太平才允了咱离开,小姐勿怪。”

薛凌一只脚已经踏在了车架子上,听这说辞,觉得新鲜,含笑问道:“那要是他明儿没了呢。”

“这……”泠冷心思比逸白等人都粗些,只说依葫芦画瓢将话传到就行,没料到薛凌还要追问。

“莫说明儿没了,万一他今儿晚上没了呢?”

“这……这我回去问问白先生……”

薛凌笑声清脆,捧腹弯腰一阵才撩了衣摆跨上马车去。薛瞑紧随其后,坐定之后未等马车启程,对着薛凌道:“小姐不该以身犯险,这种事情,以后交与我去便是。”

薛凌正翻来覆去嗅衣裳污秽气,听到此话只略顿了一下,又接着嗅了两下。其实在鲜卑,也被拓跋铣丢进牢里过。

果然胡狗的东西……比梁人差了十万八千里,连个大狱都差了老远。今儿进的才叫大狱呢,深埋底下,暗无天日。

薛弋寒……也曾在这种地方呆过吗?

他死在哪间房里?会不会恰好是胡郢那间?

江府要用哪那种手段杀了胡郢?会不会也是做出个畏罪自尽,鲜血涂满那面墙?

“小姐”。薛瞑又喊了一声。

“嗯”。薛凌沉声应答,嗓音似乎还没从男子的身份里走出来,可她方才分明是作姑娘笑过的。

她将胳膊放下,对脑子里一晃而过的想法嗤之以鼻。胡郢是重犯没错,但估计也不够格跟当年的薛弋寒相提并论,两人又怎会关到同一处。

就算是,又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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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

薛瞑再没发言,二人一路沉默回了壑园。里头逸白还在等,直见到薛凌平安归来,交代底下人热水香汤都呈上了才退去。

京中的天似是一瞬凉了下来,人在微烫的水里泡着,懒洋洋怎么都不想起身。申屠易究竟去了哪,早就知道的,当日那个样子,量来苏姈如不敢骗自己。

之所以劳心劳力走一遭,更多借此试探一下江府和霍云婉在京中人手。而今瞧来,是霍云婉略胜一筹。

不过从末尾处来看,她忽然有些拿不准是霍云婉人力通天,还是那群送饭的只为赚个银子,谁都能使唤。

歪头想了好一会,仍难拿定主意。小丫鬟过来称“凉”,添了些许热水。薛凌从迷糊里醒神,冲着小姑娘笑笑央求她帮自己递过衣服。

花钱这种事,就和添这瓢热水一样。不是随便个粗手笨脚就能被逸白指使来伺候自己,所以,也不是个阿猫阿狗就能把银子递到人手里求他通融。

没准是霍云婉心细,压根不给自己机会单独面见办事之人。

丫鬟应声去取,薛凌将自己整个人埋到水面下,闭了好一阵子气才冒出来。

当然走这一遭也好,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多份口供,申屠易之死更明朗些。或者说,弄死沈元州的决心更强些。

窸窣穿好衣服往榻上躺着,回忆了一档子宁城事。当时沈元州去的及时,薛凌心中难免别有想法,而今来这一遭,这位沈大将军的形象,已经跟霍准之流一般无二了。

隐瞒安城事在前,为宋沧案灭口申屠易一行在后。胡郢不知沈元州如何要瞒下申屠易的存在,薛凌却能准确猜到。

当初宋沧通胡一案,申屠易一行是经手人。究竟往羯送了多少东西,他们再清楚不过了。为防人证物证落到霍准手里,定然有人先下手为强。

这事儿本身与苏姈如脱不了干系,现在申屠易到了安城,一旦被押回京,苏家又得被牵连进去。

苏姈如开口相求,沈大将军不得不帮这个忙。一来苏家若出了问题,沈家再无钱财来源。二来,此事定会牵连到苏凔。

以当今局势,沈元州独揽西北,既占了武,就绝不可能在文上更进一步。将在外,京中若没个替自己说话的,有几个有好下场?

与其把人和牌子交出来给皇帝查的人仰马翻,不如就把所有疑点抹去,咬死了是不翼而飞。就像胡郢想的那般,瞎了狗眼,喊两句罪该万死,基本是不用死的。

从某个角度说,沈元州才是真真切切的在救胡郢。毕竟,把申屠易丢出来,很难保证最后能查出什么。

与其去赌那些毫无边际的赢面,其实……痛快承认自己是个输家更好些。可惜这事儿,胡郢当局者迷,勉强接受了,心里却对沈元州颇有微词。

当然他也没机会说出所谓真相假象,薛凌离开大狱第三日晨间,用过早饭不久,狱卒听见胡郢在说疯话。

咕哩咕噜像自言自语,走近了瞧,见这位大人已是披头散发,目光涣散,和前几日模样相去甚远。

无人太过留意,只远远瞅了几眼。上头倒也交代过多供着点这位大人,可天牢里头的日子,不就这幅光景么。

好事的还调侃了两句,说胡郢心性不行。宽敞单间住着,一日三餐按牢头的标准来给。就过了过堂,这都还没提审用刑呢,吓成这般模样。也不用等结果了,早晚自个儿折腾死自个儿。

话音落脚的功夫,胡郢冲至牢门处将铁链摇的山响,凄惨狂呼道:apot沈元州……沈元州……沈元州害我!

沈元州害我!apot

他总有几分理智,未受薛凌挑拨,生了什么找人翻供指证沈元州的心。可人对自己的死亡再清晰不过。

他要死了,理智难存。腹中剧痛让他都来不及说清楚前因后果,只死不瞑目的喊“沈元州害我”。

狱卒这才情知不妙,快步奔过来,胡郢身子已软倒在牢门上,口中鲜血顺着栏杆往下留了一摊。那只从牢缝里伸出来的手已成青紫,摇摇晃晃似要抓狱卒衣襟。

狱卒又哪里肯给他抓住,大喊了几声来人。长长的甬道里回音未散,胡郢已经气绝。身子向前栽倒,一张灰白色脸死死卡在牢门上,嘴巴张的老大,里头还有黑色血块往外冒出来。

“沈元州害我”。他说。

沈元州在千里之外,如何害他?他害沈元州是真的。

不过害与不害,这也说不准了。薛凌接到消息是在日中时分,逸白恰呈了单子给她,说晚间李大人要过来,园里不知备些什么菜合口。

薛凌与李阿牛的关系,霍云婉是着意提点过的。又逢此人举足轻重,逸白难免格外上心一些。

江府的小厮来求一只首乌入药,说是府上本也备着,只方子上说得是十年生的首乌,少一日则淡,多一日则浓。这不,求到了壑园里头。

守门的是贴心人,直接领到了薛凌面前。逸白去取首乌,那小厮便与薛凌重喊了两声“沈元州害我。”

薛凌搁下单子,道:“做的稳妥吗”?又道:“今儿怎不是弓匕来。”

那小厮道:“姑娘放心,一切都妥当。至于弓匕,小人面生,干些来往跑腿活计更适宜些。”

薛凌点头称是,道:“你家少爷可还有旁事交代?”

“霜冷寒重,姑娘多添衣,别的倒没了。”

“替我谢过他惦记,得空我再去府上叨扰。另也替我向江二少爷问安。”

逸白来的恰到好处,将盒子递与那人,短暂会晤之后,这园里又归于平静。薛凌拿起单子,指指点点好一阵,捡的尽是自己爱吃的菜。

至于李阿牛爱吃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

不过……薛凌捏着单子道:“你去街上寻几尾尺余长的活鱼来,要鲜些,若是有郊外山坑处来的更好。找个大水缸子养着,就放在我院里。”

这种鱼冬日可是不易寻,逸白答了要去。她又指使薛瞑:“你也跟着去,买不着就自个儿找地捞两条来。”

薛瞑无奈从隐身处跳出来,他实在没想过,有天要被打发去捞鱼。二人同行离去,薛凌又捏着单子呆了好阵。

日月如梭,该是……年初的时候的吧。那时苏凔新晋,李阿牛还在巡街。她往苏凔住处去,恰逢其买了几尾鲜鱼养着,李阿牛亲自收拾。一方鱼腩脂红肉白,和当年明县渔家一模一样。

她跟自己说着不是念旧,却理所当然认为来人肯定会记起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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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

晚些时候薛瞑带着俩三小厮回来复命,原是怕那鱼死了,不敢提拎着,直接是半人高个陶罐蓄了水拿马车拉回来的。

薛凌听声出了门,看见薛瞑身上多处有水渍,不知是不是真找了个地捞鱼。温声喊人去换件衣裳,自己则撸起衣袖试探往罐子里伸了伸手。

那鱼活泼异常,突而跃起,溅了她一脸水。

薛瞑还没走远,本是即刻返身要挡。大抵不敢直接将薛凌扯开,眼睁睁看着冬日寒水在她眉间盛开成花。

薛凌有些错愕,回神过来气鼓鼓瞧了瞧薛瞑,却又几乎是同时,两人笑开来。薛瞑道:“我去唤人来。”

朝醒夜寐,园里无趣的很,这么点微末小事,多少算个乐子。

晚间李阿牛来的甚早,日头还未有橘色。他本是来寻医,自然宜早不宜晚。依着薛凌的意思,也就不刻意去设宴了,在她院里置一桌寻常东西即刻。

逸白领着人进来,许是李阿牛身上伤未好全,有些畏寒。薛凌瞧他领口处三四层衣领皆绣工密密,外头又披一件油光水滑的墨紫色毛皮大氅。金锦滚了边缘处不说,胸前绦带用的是双面玉扣雕吉祥纹固定在两侧。

旁儿个宋沧只着一件旧蓝色布袍,腰间缀了个青玉蝴蝶为为佩。两厢对比,寒碜许多。

二人在走廊两头与薛凌碰面,似乎有所芥蒂,脸上心事重重,并非故人重复那种喜悦。

倒是薛凌笑意浅浅,飞快跑了几步迎上去先喊“李大哥”,又冲着苏凔略施礼道:“问苏大人好”。称呼亲疏有别,但李阿牛二人皆未在意这个,而是觉得今日薛凌活泼许多。

浅黄色本衬得人鲜嫩娇俏,她又描个杏眼桃腮,刚刚几步路跑的很似小姑娘急切,越显的人可爱。

即是人主动见了礼,也不好不回话。苏凔于李阿牛,又稍微宽和一些,笑笑道:“薛姑娘安。”

壑园派人去李阿牛去请时,已告知了此处境况。不然什么神医之说,怕不得给现今的李大人赶出门去,有什么神医比宫中御医更好?

虽不知薛凌如何摇身一变又成了这壑园主家,可这一年到头,好像她身上光怪陆离才是正常。

早间朝事散罢,苏凔就跟着往李阿牛处同吃同歇了一阵,待凉意徐来,这就循着壑园给的路线缓缓求上门来。

李阿牛也强撑笑意,有样学样给薛凌问了句安。薛凌笑着指了院里亭子处,说备了好东西,要一道儿去瞧瞧。

宋沧二人相视一眼才跟着走,大抵是薛凌说的好东西,一直没什么好东西。不过到了之后一看,今儿居然真的是好东西。

自霍家案后,薛凌晚归京中,李阿牛待伤返乡,苏凔困厄与那张布条,三人居然都没聚在一处正儿八经说几句话。

木头盖子一揭开,里头游鱼听见响动,飞快一拨尾巴沉入水底,吐出一大串咕噜噜水泡浮光而上。

李阿牛和苏凔几乎是同时眼睛一亮,随后又克制了些。苏凔先回转头来,看与薛凌,笑道:“还真是好东西,我许久不曾去寻鲜了。”

李阿牛也从大氅下伸出手臂,搓了搓手,冲着薛凌道:“我来我来,我来料理它”。眼睛却一直没离开那一缸水。

世事浮沉,有些东西,总不会变的太离谱。

终归此处的人,顶多有些嫌隙,既没到新仇旧怨,更没到你死我活。薛凌上前两步,笑道:“早间园里人拎回来的,本说是自己煮了来吃,我惦记着年初的时候苏凔处两尾甚鲜,特意养着等你二人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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