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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节(1 / 1)

倒是薛凌先移开目光,不似往日咄咄逼人。温声道:“倒也不是此句不对,只是不那么尽然而已。”

院中飞鸟扑棱棱过,抖落大片琼瑶。薛凌偏头目光移过去,终于知道京中的雪和平城有何处不同。

京中再冷,总还是有些飞鸟走兽在。大雪封山之际,她仍能看见二三麻雀在枝头来回蹦跳。

平城不同,平城一下雪,惟余茫茫,白的绝对。

她回转头看着含焉轻笑,几乎是头一回记起平城十二三年里,薛弋寒寥寥数次的温柔样子。

终归自己是个姑娘家,也曾问过男女之别。大抵薛弋寒觉得在此事上确有亏欠,所以耐心给的很足。

她把这份耐心从回忆里带出来,换取这段日子里绝无仅有的平和,很像齐清猗劝齐清霏,对着含焉道:apot我当日会救你,并不是因为你是个女儿身。

我父亲曾教我,将授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急,则忘其身。

身家亲眷皆可忘。男女之分,又算得了什么。要紧的,是记得自己肩头责任和……此生心正。

我不喜欢苏夫人说的那句话。若女儿家就该帮着女儿家,那商人妇就该帮着商人妇,士大夫就该一心向着士大夫。

若男女可分,那一切不同皆可分。行当阶级,三六九等。人人都有个分明,人人便不会为异类说话。

我希望,便是女儿家,也该有帮扶天下的正心。急人之所急,难人之所难。苦楚人皆有之,虽着相不同,根源无非就是求告无门,求助无路。

我知你流落胡地艰难,可你也瞧见了,当年之事,可有男女老幼之别。若你他日真能安身立命,保得一人,便是一人。保得一城,便是一城,说什么学成之后要帮着女儿身。

那日,你便是男子……我亦不会眼睁睁看你做刀下亡魂。

只是事态紧急,你也瞧见了,马只有三匹。仓皇之间,我免不了要为难。事后念及,常有自愧。幸而……apot

薛凌撇开脸,轻声道:“可惜我……未学得我父亲心境之万一,看不透人间疾苦。所以没曾想你孤身上路凶险,实在对不住。”

含焉嘴角抽动,哽咽着道:“不是那样,我已经……已经对你感激涕零……”

她话不成句,薛凌站起颔首,转身走得几步,掀开帷幔,缓缓出了口气。后头含焉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指甲上金箔沾水即脱,露出原本的浅粉色。

虽素淡了些,但比金银看着有暖意。

她一时悲恸不能自忍,不知前头薛凌负手而立,对着满院风雪盟誓一般,默默道:“愿我得开天门,重铸人路。”

陶弘之说的对,她哪是原谅旁人,她就是原谅自个儿。

申时初含焉回了苏府,这数日热闹终于散尽。薛凌吹了半下午风,晚间赖在寝房榻上不愿挪身。

逸白过来报了隐佛寺那头的事,说是卢荣苇今日已定罪,过些日子就砍了。隐佛寺的秃头死里逃生,一门心思想见见自己救命恩人,问薛凌允还是不允。

拓跋铣交由江府去处理,隐佛寺这头她哪敢见啊。笑说壑园人那么多,随便拉一个见见不就成了,怎么尽将挑子往自己肩头堆,累也累死了。

她抱着个软枕,魂牵梦萦:“雪这么大,好像回了平城一般。”

日子一晃就这么过去十天半月,苏凔和李敬思来了几回。养伤养伤,不就得时时养着,常往医馆跑也是正常。

闲话间,闻说李阿牛请了个孔孟大儒,日夜手不释卷悬梁刺股,勤奋程度直逼要赶考的书生举子。连带着将苏凔拉了去,好时时不耻下问。

皇帝见自己的臣子有心向学,一时口快,又是吕阿蒙,又是将相和,直夸的好似只恨苏凔李阿牛二人不能结为秦晋。

朝臣腹诽,这吕阿蒙倒还合宜,吴下阿蒙嘛。将相和是唱哪出啊,苏凔不是相,李大人,他也非将啊。

不过近日桩桩朝事都要皇帝皱眉,有俩人能让天子展颜,还管什么合不合宜。今日不是,谁能说明日这二人,出不得将,入不得相呢。

苏凔与薛凌本有不合之处,多聊的几句,到底得了个求同存异。尤其是最近西北那头兵书紧急,道是胡人异动频频,怕是不日就要起战。

前段时间羯族新主与鲜卑拓跋铣狼狈为奸,这次若打起来,定是五部齐聚。偏偏又逢霍贼生乱,宁城一带换帅不久。外忧内困,怎不叫朝廷上下忧心忡忡。

再是与薛凌嫌隙,在平安二城上的关注,苏凔比薛凌只多不少。然他少习兵书,对胡人更是不了解。一见薛凌,哪能忍得住不提这些。

苏凔心急如焚,反倒薛凌稳坐军中账。胡人异动,因何异动?不就是,她让拓跋铣动的么。

唯有胡人异动,沈元州才能急。沈元州一急,魏塱就得跟着急。皇帝一急,就不知道多少人再也急不了。

这仗,且打不起来。若打起来了,岂不证明沈元州说的是真话?他必须说假话才行。

她看着苏凔,终没跟他说这些。甚至庆幸于拓跋铣那封信没有落款,当然了,有落款的话,江玉枫也不敢在众人前拿出来。

安慰了苏凔两句,胡人多不会在冬日起战。冬日里雪后草枯,胡人马匹难以得到补给。而汉人这边秋获刚过,粮草充足。除非胡人活不下去了,不然绝不会过来的。

苏凔还在揪心,道是沈将军那边兵书下了十几道,要求在平安二城增兵。

薛凌听得无聊,续着先前的话道:“史上好些战事,都在开春。草长出来了,原子上化了冻。汉人呢,正值播种,青黄不接,这才是南下的好时候呢。”

那一年,就是仲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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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卿骨

大抵得了她此句,苏凔勉强放心了些,还说回去要与沈元州通信一二。沈将军驻守边关才数年,不比……不比薛家代代镇北。

薛凌只朝着他笑,不争也不辨。

永乐公主来的更勤些,许是黄家多事之秋,黄承宣也不比往日能时时跟着。贴身丫鬟又早换成江家送去的人,欺上瞒下做的滴水不漏,还能旁敲侧击,留意着驸马府乃至黄家的动向。

双管齐下,她自是来去自如。倒是壑园的名气越发大了,旁人听得里头有神医仙家,治得李敬思旧伤,消得江玉枫苦病。

便是那永乐公主的疯魔,都给治好了。虽是记忆不成恢复,性子却平和许多,真真和个三四岁幼儿一般讨喜。

黄承宣亲自来过一回,薛凌恐他认出自个曾是齐清猗妹妹,另寻了个人接见,这事便遮掩了过去。

逢月初一,为着兵符一事,薛凌又往霍云婉处走了一趟。这回仍是经苏府往隐佛寺,再往宫里。

为着上次自作主张,她假意抱怨了一句,道是寺里的姑子脾气大,好说歹说才带着自己进了宫。

苏姈如不疑有它,笑言慧安师太出家人,拘泥于成见,怠慢了落儿。二人顺道瞧了瞧含焉做的账,亦是颇有条理。只道打理完手头一本,至多日,便可出师了。

这话应是催着薛凌将霍云婉的私账拿出来给苏府瞧瞧,薛凌婉转应承,既没说给,也没说不给。但看含焉与苏姈如交好,恭维了两声谢过苏姈如教习。

三人道别进到宫里,霍云婉越添娇艳。薛凌依着在江府所议,道:“上回走的急,回去画出来,好些地方对不上,也不知是你给的出了错,还是我那半块记差了。你今日再画来我瞧瞧吧。”

霍云婉似有轻恼,揶揄了句:“怎地就记不住了,倒要我现儿细画给你。”

说完扭捏了阵子,寻了笔来,又特意遣了个宫女往外查看过,方回身坐着画与薛凌。她显是比薛凌熟稔许多,下笔几乎毫不迟疑。

这些日子里,薛凌一直循着记忆多有描摹。此刻看霍云婉画出来的东西与上次分毫不差,想想她应当不至于刻意记个假的蒙蔽自己,基本能肯定霍云婉拿到的就这东西了。

自己那半块,肯定是真的。这半边图样对不上,那就说明这半块是假的。薛凌佯道:“怎么好像和上次有变动啊,你记得清楚吗?”

霍云婉嗔道:“哪处有变动,可是故意气我来着。也就是我们这些闺中女子,不比得薛家的小将军见多识广,拿着宝贝,辨不出真假”。她一语双关,娇唾一声:“认不得好歹。”

薛凌忙告罪说可能是自己记差了,言罢招手,示意霍云婉附耳过来。待她凑到面前,轻声道:“我实在记不得了,拢共也没见几回。反正这玩意真真假假就那么回事,我们且先造一块吧。”

霍云婉一愣,退回去看了薛凌好几眼,才确定她不像是在说假话。思忱一阵,想想此言有理,魏塱手里也没真东西啊。

真的都没了,假的凭什么不能成真的。问题是,真真假假,就看能不能拿去拖住西北的数十万兵。

薛凌轻声道:“不妨事,我与拓跋铣有往来。”语气像在邀功。

霍云婉这才面色一喜,瞅罢一眼门外,笑盈盈道:“说来我就没问过你,你是怎地跟这人相识。好端端的相国他不要,跟你个无根无萍的姑娘家分席,也是桩稀罕事。”

薛凌无心闲话,只道:“陈年往事,懒得提了。你可有合适的人去造,我是寻不得。”

霍云婉无半分为难,只道将拓印交由逸白去办便是。另又说起薛凌要查的陶弘之,虽与陶淮同姓,但二人好似并无瓜葛。

这些日子里未查出个子丑演卯,所以也就还没给逸白回话。既然薛凌进了宫,便先提得一嘴。

薛凌随口道:“查不出就罢了,此人不打紧。”想想立冬日过去那般久,陶弘之并没再次找上门来。记起什么心许之说,她自个儿都觉得荒唐可笑。

如此再无别话,薛凌以记不住为由,接过霍云婉手上消墨笔,一遍遍描的仔细。

霍云婉不便打扰,唤宫女取了真正的纸笔来,跟着在一旁抄写经书。万一有人突然闯进来,也算个遮掩。

不过她亦有些自嘲,皇帝最近焦头烂额,哪还有功夫管自己这活死人呢。被人惦记着这种事,爱也好,恨也好,都是需要资格的。

正午后薛凌随慧安随往隐佛寺回去,惯例到老李头坟前烧了些香烛纸钱。

这一月连着好几场大雪,荒郊野外的积雪就没化尽过。上回来摆的那几颗石头还在,一半晶莹一半土,看着膈应的很。

薛凌一粒粒拾起来,就着衣襟擦的干干净净,又重新摆回去,依着原样放的整整齐齐。一路往寺外走,一路念叨定要回去去刻块碑来。

马车上纸笔是早早备下的,薛凌将兵符左右纹样皆画在纸上,遣了薛瞑直接先送去江府,交代先铸个粗模出来。

薛瞑领了东西去,一道儿回壑园的便只剩她与另外一个七心和车夫。下了马车,七心拎了件氅子,要给薛凌披上。

薛凌伸手接过要进门,想想除了立冬日那顿饭,平时都有薛瞑照应,自己还未曾与这位说过话。

七心,是这个名字吧。底下人都喊的都好生奇怪,有叫弓匕的,有叫逸白的,无个姓氏,也不像是名字,更像是……更像是个说道。是,主人家对着一件器具的注脚。

她笑笑称了谢,道:“我不喜说话,你以后都随意些。”

顿了顿又道:apot不然,换个名字也好。我父亲曾说,姓是往事之思,横撇皆是家族传承。名是来日之许,竖捺含有长辈期盼。

我见薛瞑识字,你与他参详一二。便是父母亲朋不在,自己总要给自己些期许才好。“她转身,后头人答”是apot答的有些沙哑。

“骋飞龙之骖驾,历八极而迥周。遵霓雾之掩荡,登云涂以凌厉。就叫,薛凌吧。也驾飞龙,也乘云雾,也游八极,也至太空。”

此生不为人间困,且跨天阍醉紫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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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卿骨

那些美好期许,大多没能如愿。

回到壑园里,薛凌将画好的图样又给了逸白一份。防其生疑,特掏出那半块真的与图样对比,指指点点道:apot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好几处断口纹样跟霍家姑娘给我的图是合不上的。

但我只是幼时看过这玩意几眼,记得字,实在记不清方位。霍家姑娘既是千辛万苦拿到的,那多半是我出了错。先以右边为准,将左边拓下来的纹样改动几分,如此合二为一。

你且先依着图样造个完整的模子出来看看,若是和我记忆里的有差,再作它想。apot

逸白接过那半枚真的,与图样仔细对比之后还给薛凌,道:apot确实有差,小姐所想,倒也有道理。

不过,在下以为,未必就是霍家姑娘绝对。为求稳妥,莫不如按左右各造一块,如此有个备案。apot

薛凌早有预料,一边将兵符放进匣子里,一边道:apot你这法子,我不是没想过。可即便造了两块出来,我仍是无法断定孰真孰假。

你我无法断定还好,就怕别人能断定。到时候,真也是假,假也是真,反倒生事端,还不如一开始就只得这一块。

或者你且问问霍家姑娘,看她如何打算。apot

逸白似思忱了一会,到底再没与薛凌议论,接了图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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