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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节(1 / 1)

“都……都能平平安安。”

炒过的花生在嘴里嘎嘣一声,薛凌细嚼慢咽,吞下去才回头笑:“你以前说,你长在平城,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最远……最远……最远是宁城。”

“宁城到平城,快马不歇不过大半日。若是普通劣马脚程,再带些行李,得走上昼夜吧。”

含焉垂头:“嗯。”

“宁城繁华,两城之间的人求些活计,是该往那去。平城往东,差不多也是这个距离,另有一座安城,你可去过?”

“只是听过,不曾去得。”

薛凌出了口气,接着望向窗外,徐徐道:“我猜你也是听过没去过。那一带的人,大多知道平安二城的来历。”

她再没继续往下说,含焉等了一会抬起头来,再看薛凌,恰见她变了脸色,狠道:“我要的平安,就在那,不在这里。”

世事总有些不经意的巧合,将人持续往深渊里推。含焉再没多问,薛凌又吞得两粒糖莲子,小二大呼小叫进门上了点心。散了几粒碎银当赏钱,她作欢喜状招呼两人赶紧坐下吃。

这几日来的愤懑气一扫而空,像是终于找着了缘由。薛璃不愿意提及往事,是因为现在江府锦衣玉食罢。

这些懦夫,她忽而开始得意于自己孤勇。

薛瞑与含焉二人依言坐下,一并乱吃了些。三人还没散,忽闻底下大堂里喝彩声震天。薛凌抬头,顿了一顿催促两人快些吃,吃完也去凑个热闹。

含焉不解其意,只赶紧吃完手上东西丢了筷子。薛瞑紧随其后,反是薛凌又饮了两大碗粥水才起身。

临江仙一楼的大厅里常年有说书人,醒木一敲悲欢离合皆在其内,镇尺一打抑扬褒贬尽在其间。只是阁楼里听得隐隐绰绰,不知今日说的是哪出。

三人下到堂前,给了茶水前,坐到里头,才瞧见说的是武乙射天。已说完了上半场,先生在润喉,底下听书的扯着嗓子叫好。

薛凌寻了椅子坐下,看台上挂的牌子颇有些玩味。武乙暴虐,戏神而射天。近日是很适合唱这出,她都怀疑这先生是不是江府授意苏姈如放上去的。

适合唱这出,当然不是指如今的天子无道。而是,这位武乙大帝,是被雷劈死的。书有记,帝猎于渭,天雷竭,遂崩。

昨日惊雷,今日可不就该唱这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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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卿骨

等了片刻,醒木之声又起,先生一昂头,转而唾沫横飞。能往临江仙来的都有三四银子,正是雷劈不着的富贵人。一个个听得面红耳赤,拍掌声震天。

薛瞑还好,含焉是从未听过这玩意。又说武乙十恶不赦,又说平民无辜堪怜,只听得她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绕指揪心,渐渐便松了怀中包袱。

薛凌只听了几句便想走,看含焉正在兴头上,又耐着性子坐了些时候,总尔回去也是无聊。

台上镇尺一拍,先生高喊:“这正是一朝神佛怒,管教那奸贼无命啊留!”

“好!”底下数人站起,好似手不似自个儿的一般拍的又快又重。

含焉跟着站起,薛凌手疾眼快,揽了那包袱一把。含焉方回过神,急忙坐下重新将东西搂回怀里,对着薛凌笑的有些羞赧。

死了,就是死了。活着,还得有个活着。

薛凌笑道:“听完了咱回吧,看外头天色不好,晚来雪伤人的很。”

含焉点头,天色是不太好。早上还旭日金光呢,突而就黑压压的像是进夜,竟跟六月的天儿一般善变。

三人掏了赏钱回园,身后是流言并起。士农工商皆在传,贫富贵贱莫不说。冬日降雷,是有世人无道。

于天不敬,于地不恭,于君不仁,于亲不孝,于师不尊。

薛凌倚在暖榻间听传回来的消息,捧着卷《六度集经》想了好一会。魏塱的老师是谁啊?应该不是那太傅老头吧,估摸着当时的六皇子还不够格。

她敲着手指头喊:“再传两句。”

也不知这个传,是将外头的消息传进来,还是将壑园的话传出去。

新岁佳节,按梁律文武休沐,须得年初五才开朝。孰料得这大年三十打雪雷,开年初一闹民沸,免不得几个倒霉鬼专程被叫到宫里议了个事。

幸而一切尚在意料之中,便是这些东西也传到了魏塱耳朵里,尚不足以让他焦急。天有异象,总有妖言惑众。

愚,不可及。

等开朝后焚几缕巨香,喊两句罪词,再请一群秃头坐那念上九九八十一遍经文,这事儿就这么过了。

无非就是这一年有灾的拨钱,有仗的遣将。不然呢?提前建些柱子将天撑着,防止它塌下来?

与其考虑这个,倒不如惦记西宫的琉璃瓦该换换,外头的雪,着实大了些。明明早上是个晴空万里,黄昏时候突而雪大如席。

京中得有多少年没见过这般大雪了,压的那瓦都见了裂纹。

他伸手,绕过来一缕妇人青丝。软玉温香可以让人暂时忘却,国库里头没钱,朝廷里也没几个能用的将。

这些东西都去哪了,是一笔无头乱账,乱到根本不能算。

然这流言蜚语,并没有让他耗到开朝的日子。初二始过,初三一大早,有人急急呈了一张书来,上头写的是几句歌谣。

曰太山,多金玉。

时大疫,蛇蜚出。

曰朱厌,生赤足。

兵戈现,嚎啕哭。

蛇蜚朱厌今不见,

世事先看子欺母。

子欺母,引天怒。

天怒雷打冬,人子顾不顾。

他捏着那张纸,半晌问:“哪来的?”

底下人答:“街头小儿在唱,一夜之间,满城都是。”

“去查查。”

“查过了,是几块玉石上头刻着的,就放在街上最繁华的地方。”

魏塱笑:“最繁华的地方,没人瞧见是谁放的。”

“这两日街上热闹,混乱中反倒好做手脚,是而无人瞧见。”

“东西拿来了吗?”

“拿来了”。那人说完对着外头一招手,抬进来半人高寸余厚的一块玉刻。

魏塱这才勃然大怒:“这么大的一块石头,你跟朕说没人看见怎么放的?”

“陛下息,前夜雪大,四周灯火达旦,实在没人瞧见。说是城倌儿扫雪挖出来的,当个宝贝传看,这才闹的满城风雨。”

他看魏塱脸色不佳,复言道:“愚民无知,难免心畏异象,陛下切勿动怒伤身……”

可惜这台阶魏塱没跟着下,反一扬手道:“没人瞧见谁放的,就去找找谁第一个挖的,朕还不信了。无知的人,编得出这等瞎话。”

那人为难低头道:“小人已经审过一回了,几个城倌儿确实没有可疑之处,且当时好些人在场……”

魏塱拍桌:“那就去查谁传的,谁还在唱,谁还想唱!”

薛凌跟着放了纸条,笑着问逸白:“是园里编的吗?”

“那倒不曾,园里只是遣了些人去跟着唱,此处还要问问小姐,可是江公子那边大才?”

她想了一阵,笑道:“量来也不是,江玉枫谨慎的很。”

逸白道:“如此推来,是黄家。”

薛凌将纸条丢进炉子里,道:“总觉得黄家这般做,蠢了些,惹怒了魏塱,没什么好处的。”

“小姐有所不知,黄靖愢黄大人,一直是黄老爷子庇护。”

“你说他本来就是个蠢货?”

“这小人可没说过。”

薛凌摇了摇脑袋,道:apot我以前,也总觉得人都是些蠢货,现在却觉得个个都聪明的很。

黄靖愢蠢点就蠢点,该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吧。宫里那个老婆子,当年也是篡位过来的人,不该做这种干点火的事儿啊。apot

逸白笑道:“小姐说的是,以我之见,是,情分尚存?”他说着是自己见地,却用了个疑问语气。

“怎么个情分?”

“那自然是母子情分,但得能周旋一二,哪能当真兵戎相见呢。”

薛凌霎时明白过来,拍掌乐道:“懂了懂了,合着那玉碑虽是黄家人放的,歌却是咱们帮着唱的。”

逸白不答话,只是颔了颔首。薛凌又笑道:“如此说来,也不见得是什么情分。是那老婆子想借悠悠众口逼魏塱一把,也逼她自个儿啊。”

逸白躬身道:“小姐聪慧,无旁事我便先退了。”

薛凌点头,人离开后,她又拿了笔,重写了一句:世事竟有子欺母。

逸白说的好生荒唐,母子情分,听来昭淑太后只想逼自己儿子让着点权似的。让了,就能安稳?

更莫说,这节骨眼上,魏塱能让?他让个屁!

知子莫若母,只怕昭淑太后也清楚魏塱不会让吧。丢几块玉刻出来,更像是替自己谋求民心。子无道,天怒之,孙继之,母代之。

你看,京中哪有蠢货。玉肯定是黄家刻的,至于歌是不是壑园传的,那也很难说。这些也就罢了,薛凌想了许久,仍想不透另一桩。

那个太子,究竟是霍云婉送的,还是昭淑太后自己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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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卿骨

她手肘支在桌上,外头骤雪飞扬。雪色雪色,自己见过的。只当时见得,还是城郊孤女,随口称了雪儿二字,梅娘喊的有气无力。

黄家丢这么几块石碑出来,必是料定了没有好结果。莫不是,昭淑太后当真想快刀斩乱麻,借此换皇帝?

子欺母,子欺母,世事何来子欺母,分明先有妇欺夫。也不知当年,昭淑太后给梁成帝灌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多思忱一阵,以薛凌的看法,这事儿大概要被魏塱暗中压下来。古来宫墙争斗,皆是密事。仁孝又是天理人伦,便是皇帝,应也不敢强堵悠悠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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