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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节(1 / 1)

至于此处童子说的,苏凔当日就只勉强敷得外伤,却是有些不尽然。事发第二日,苏凔还没回过味来。

黄家与皇帝在朝堂之上不合已久,犯上造反听起来并不像是天方夜谭。既然乱党入了城,自个儿是保皇党,来取自己性命更是再合理不过。

他从疼痛里醒来,非但没有无妄之灾的怨天尤人,反倒生出些热血壮志的自豪感来。只说自个儿匹夫书生而已,项上人头居然也能值得乱臣贼子惦记。

是而那两日,苏凔任由大夫折腾,换药喝汤一顿不落。纵是第二日晚间闻说苏姈如死讯唏嘘甚重,好歹药还是再用。不然,怕也撑不到今日薛凌二人过来瞧他了。

变故来在最近这几日,成天在床上躺着,免不得思绪多了些。他又是个忠君爱国的,虽上不得朝,却要日日遣人去几个同僚处问问情况。

愈问愈是不对,愈想愈是奇怪。再思量几番,想起当晚乱党正欲取自己性命,一列御林卫匆匆过来,领头的人,好像当时确实是说了一句:“亏得李大人惦记大人安危,特遣了咱们过来。”

李敬思是皇城兵马统领,当晚带兵平乱倒也无可厚非,是而苏凔当时不察,数日之后才领会个中蹊跷。

李敬思非料事如神之人,当晚那种乱象,他怎会断定自个儿遇险,分明是……早早有人知会了他。

换了别人就罢了,但得李敬思扯谎两句,说是黄靖愢临死说漏嘴,便能勉强骗过去,他与苏凔那份情谊,肯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齐无。

然苏凔已知雪娘子和霍家事诸多种种,便是真的是黄家说漏,怕是他亦不会信薛凌所言。

若只是当晚乱党也罢,关键在于,苏姈如死了。苏凔无论如何想不得这是为何,他和薛凌一样,抱着不着边际的希望,希望薛凌能否认此事。

未料得薛凌一口承认,承认的理直气壮。

他躺在床上,念着宋家横祸以后,生命里寥寥温热皆是来自于苏家,又想着薛凌行事越发不择手段,然自己无力阻拦,还处处作个帮凶。家国君王,气节信仰,到头来,都是些滑稽荒唐。

可能是饿了,饿到连愤怒都吝啬,他只是问薛凌:“作何,作何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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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路岐

薛凌端着碗,那勺子还悬在苏凔嘴边。她并没觉着自个儿有多大怒意,苏凔如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往日尚且忍得,今儿个在路上,还特意将耐心存了又存,又有什么忍不得?

她仍惦记着那个天穿节的名目,跟魏塱一般的求神拜佛问吉卜凶。今日既然是女娲补天的日子,本是极适合修补和苏凔关系。

然那股子无名焦躁气,不知从何而起,压都压不住。许是恼羞且愧,李敬思眼光里约莫看着薛凌手晃了一下,从呆滞里回神细看,只见一只勺子朝着自己面门直直飞来。他忙闪身避过,看着那勺子像是乘风一般从眼前咻忽滑过。

尚未落地,又闻哐当一声,薛凌已将整只汤药罐子扔将在地,药气瞬间弥漫了一屋。此时那勺子才砸中大门方向的墙壁,四分五裂摔在地上,可见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丢出去。

床上苏凔全无反应,李敬思无端想伸手去摸那只佩子。他不想劝薛凌,只想赶紧帮忙劝着点苏凔。来时在马车上,薛家姑娘说的就很好。要用这只佩子去换苏姈如,那自个儿是万万不愿的。

要换了以往,李敬思大抵还听不出话里意思,现儿个却是一听即明,薛凌问的哪里是那只佩子啊。

他四处张望,想找个什么东西出来依葫芦画瓢,也劝苏凔掂量掂量值不值得。可四下环顾一眼,苏凔屋子里空空如也,竟是半个值钱玩意都找不出来。

依着李敬思的想法,贼进来都得同情他生活苦楚,没准还倒给个几文。无从下口处又记起薛凌还在生怒,赶忙道:“落儿不必如此,啊凔是病糊涂了。”

他自认旁观者清,当年那些事都是听薛凌二人讲过的,虽说苏姈曾施以援手,归根结底,人是薛凌救的啊。

说的再恶些,苏家当年分明是个坐地起价趁火打劫的心思,当什么菩萨供啊。死了固然值得唏嘘,那完全不值得苏凔与薛凌翻脸不是。

他向着苏凔恳切道:“啊凔,当晚之事,等你好些我们再细说成不成。”

薛凌猛回头,冷眼如刀将李敬思看过一眼,看的李敬思一阵周身恶寒,又暗骂了一回苏凔住处实在冷。

他尴尬笑笑,还待再劝,薛凌已回了头,只闻心如死灰般的一句:“我后悔得很。”

究竟后悔啥,李敬思不知,但他觉着自个儿跟个捧哏的一般上了戏台子就下不来,急道:“后悔什么呀,落儿,这话说了可就收不回来了。这别处我不知道,我们三个,难道还要因为个外人离间了感情?”

苏凔眼眶通红,却咬死了牙关不肯答话。薛凌絮絮道:“我后悔当年选你,如果当年我拉出来的是宋汜,没准今日局面会好些。”

李敬思奇道:“这宋汜是谁?”问完忙不迭偏头喘了声,暗道自己是蠢到家了。听名字就知和宋沧跑不了干系,他是太久没惦记着苏凔是宋沧,犯起糊涂来。

当下跺脚道:“我瞧我在这,你俩也说不好话。不如我出去等着,也免得那童子再贸贸然闯进来。听了这等要命事,放也不好,不放也不好。”

说着话就要走,他是参合不得这等烂事。李敬思才抬了脚,薛凌伸手扯着他道:“别走,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又不理亏,何必藏着掖着。”

床上苏凔泪如雨下,咬死了牙不肯答话,薛凌愤愤道:apot当年明明是我我千辛万苦把你救出来,你倒只记得个坐收渔利的苏姈如。

你以为当年我真就把你带不出京?我能独身一人从明县回来,又有哪处去不得。无非是我初出茅庐,蠢的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谁都是个好人。

她拿你的性命威胁我,你以为她把你当个什么?待价而沽,奇货可居。

你以为是我杀了苏姈如?

真好笑,她是个什么东西,要我千方百计取她性命。

当年是她千方百计于我,不是我死乞白赖求她!

你以为我杀了她,不是,是我在救苏远蘅那条烂命。

我救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我救了苏姈如七八次。实在救不了了,才让她死远点。

要不是她死的远,现在苏府早就是一团灰。跟黄靖愢的飘在一起,你哭的再大声,她都不知道你在哭谁。apot

薛凌偏头,居高临下,审视着苏凔:apot你躺在这做什么,我很好奇。

我真的很好奇,你躺在这做什么。

我不仅好奇你躺在这做什么,我还好奇那几年你都在做什么,我好奇你已经入仕一年,又在做什么。

你伸手摸摸自己良心,揉揉自己肩膀上那颗脑袋问自己。你是在给江山社稷作犬马忠臣,还是给魏塱当孝子贤孙?

你到底在做什么?

谈情说爱,舞文弄墨,争个女人把自己争到半死不活。翻个案卷把自己翻到身陷囹圄。

我手刃霍准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把霍云昇切断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我从宁城城楼上往下跳的时候,你在京中做什么?

这些年,你究竟做过些什么?apot

李敬思垂头,转身大踏步往外。刚还是个说辞,现儿个听薛凌口不择言,桩桩都是要命事,他还真怕被外人听了去。

薛凌这会再没拦人,只看着床上苏凔,拖长了嗓子,缓缓喊:“宋沧。”

停顿良久才问:“你知不知道宋柏究竟死于哪天?”

床上苏凔瞳孔一阵,转头急咳了数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却没回脸看薛凌,只是有气无力的争辩道:apot过去了。

都过去了,全是旧事,我在朝在野,早晚……apot

“早晚是多晚?”薛凌喝问道,打断了苏凔,冷道:“多晚才叫晚。”

苏凔仍未偏过头来,哀道:“姐姐,为何如此性急,我既已入仕,总有来日可图。为何偏要……”

薛凌怒极生笑:“什么来日,哪日才是来日。”扯了扯小凳再次坐着,好整以暇续道:apot我实无耐心来听你那一遭道理,既然是我今日来了,就当我大过节的撞了个晦气。

你是死是活,我也懒的管了。话可说清楚了,我厌恶苏姈如不假,人却不是我杀的。她脚踏七八只船,被船家发现了推水里,我站在岸边看着没伸手捞而已。

我倒是很感怀于你这般深情厚谊,到底是苏家花了五万两银子捐出来的状元爷。依着我的意思……apot

苏凔猛然回头,看着薛凌道:“你说什么?”

薛凌直视着他,笑道:apot我是个实在人,依我的意思,你早该好好养着身子,明儿也能去人家坟上烧两张纸,好歹把那份情谊落在了实处。

虽说苏家不缺你这点银子添香火,那也是你的心意到了。力气再大些,给她扶扶棺材也可。难道,不比你在这哭天抢地来的有用。

我向来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若真是深情厚谊,就拼尽心血去求个公道,无端端在这哭几声,就好似能将人哭活。apot

她笑,轻晃了一下脑袋:“真是没意思。”

苏凔怔怔然等着她说完,才问:“你说,你说什么五万两银子。”

薛凌连个犹豫功夫都没,笑道:“我说你能在蟾宫折桂,是苏家花了五万两银子造的登天梯,以后就别当是自个儿生了双凌云翅。”

她嗤笑:“你爬上去的而已。”

没等苏凔反应过来,她又忙不迭补道:“不过,你也莫担心,羯人那档子事,人家连本带利赚回去了。”她似真似假的感叹:“到底是奇货可居。”

门外李敬思大呼小叫,随即跟着小厮一起进来,各端着一个炭盆,原是刚才听了吩咐去点的。恐薛凌二人谈话不足为外人道,李敬思进门前先喊了一嗓子。

苏凔仰躺着漠然不语,似乎连眼珠子也未转动一下,薛凌笑笑偏了头,冲着李敬思喊:“快点快点,冷死了。”

小厮炭盆还没放下,看见地上残渣碎瓷的,惊道:“这是怎么了。”说着急急搁了手上东西,上前收拾。

薛凌笑道:“你家主家气性大,亏得我会劝人,你再去熬些来,我与李大人灌也给他灌两碗下去。”

小厮捡了手上碎片,不恼反喜,冲着薛凌施了一礼道:“那真是托两位贵客的福。”

苏凔这两日都拒用药,他自是不怀疑薛凌等人。要真能劝得,那属实感情好。不管怎么说,此处虽不比别家老爷屋里安逸,好歹草木都过的舒服,下人也甚是舒心。一朝树倒,谁知要沦落到哪家去?

闻说李敬思等人要强灌,小厮只巴不得快些。忙应和了两声,又抬脚往外跑。

人刚走,床上苏凔喘气一声比一声急,好似下一刻那气就喘不上来。李敬思一个箭步奔到床前,看了两眼,又看着薛凌问:“这是咋了,莫不然你我还是赶紧去请个大夫来。”

不等薛凌应答,他急道:“也别你我了,你且瞧着,我自个儿驭马去快些。一会你先给他灌两碗,别的等我来了再说。”

说罢也转身离了屋,薛凌先前那句灌两碗本是个口头话,这会好似成了真。瞧见李敬思急急然,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咬咬牙喝斥了声:“别喘了,这会死了也赶不上跟苏姈如同路。”

苏凔再偏转过头去,许久喘气声才停,他攒了攒身上力气,还待问问那五万两之事。没料到是薛凌先开口,是他甚少从她嘴里听到过的落寞和萧条。

她说:“宋沧,我进屋时。怎么……怎么瞧见院里的松柏,好像都褪色了。”后续一句微不可闻的询问,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种树,怎么会落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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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路岐

她还在惦记宁城外的苍松义塚,当时过去,瞧见青青翠翠,茂盛的不得了。怎么苏凔这院子里,连松柏这种树都染上了灰白之色。

由来是近世交道衰,青松落颜色。

苏凔蠕动嘴唇,好歹把话问了个完整:“什么五万两,我从未听说过。”

薛凌撑着膝盖,语气平缓:“就是苏姈如花了五万两银子,从各处拆了题,都给你演习过了。”想起齐世言当时还在主理礼部,没准这钱他也收了一份,她说着话便忍不住笑。

苏凔许是有所误会,恍若回光返照,瞬间掀了被子不顾疼痛挺身坐起,捂着胸口喘了两声,复伸手指着薛凌,看脸色是想骂,也不知是无力还是忍了下去,只哑着嗓子喊:“你……你诳我。”

薛凌撇开脸,扯了扯嘴角,凄道:“我诓你什么,我做什么要诓你。莫不曾,你以为我说出这事,只是为了让你掂量自个儿斤两?”

她嗤得一声:“你未免小觑于我,也小觑你自个儿”

宋沧越发不信,气道:“那你为什么要说与我知,你为何此时说与我知。你分明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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