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转变的太快,薛暝愕然,又马上笑开来,道:“好。”
她心满意足,眼底生光,晃头憧憬:“这厢事也办完了,等我见几个人,拿点东西,咱们骑马过去,快的很,到了那,估计也打了几日了,咱们先把平城拿过来,等京中稳定,再回来宰了魏塱。”
薛暝微笑不言,听她絮叨往里,坐在书桌前,一手拂开桌上纸张,即将跌落时又连手拿了扬着看。
就说桌上不该有杂件,平日丫鬟都是拾掇的妥妥帖帖,原纸上写的正是早间逸白提起的十四月。转了一日,没顾上瞧,这会拿在手里,多读了几句。
读完记起那会薛暝不在,便扬着纸张与薛暝笑:“哝,十四月,我头回听说,真是怪的很,一年哪来十四月。”
薛暝笑道:“还有这回事,我也第一次听,是怎……”
话没问完,薛凌挑眉,一双眼眸浑圆,骄道:“西北大祥,我往西北,是该大祥。”那纸张晃了又晃,倒影在眼眶里惨白飘摇,明暗交叠。
像是沈府门前斗大两个白灯笼,挂到了她眉下,嵌进了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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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胡沙
薛暝却只看到面上熠熠流光,伸手去接了那张纸,作认真样读罢,笑道:“是没听过,一年竟能有十四月。”
薛凌歪着脑袋,嘴咧到耳边,也说起过往听得那些荒唐趣事,末了道:“是吧,古怪的多了,就没听过这桩。”
她长舒口气,不似先前那般悻悻,捡了纸笔,慢吞吞铺开,涂涂抹抹间说算计着后几日要往李敬思处,还得去苏凔处走一遭,再给老李头上个香。三日……
“三日。”薛凌信誓旦旦,话落眼珠子咕噜一转,从纸上转开,多了些色彩狡黠,又念叨道:“不行,三日不够,我得去江府取个东西。”
薛暝还没问,薛凌丢了笔,手伸到薛暝面前,五指张的老开,摇曳着道:apot五天,多算一天。
五天后,咱们就起身往平城。apot指缝之间,映着葳葳灯色,是一张笑靥如花。
“好。”薛暝答。
薛凌缩了手,摆了摆道:“好了,你去歇着吧,没旁的事了。”
薛暝目光在那张“十四月”的纸上掠过,无声退了去。薛凌再拿笔,纸上来回比划了数下才落墨,字成却是个“薛”字。
写完似觉得不好,一笔勾了要再写,外头丫鬟喊,问说可要送热水来洗浴。她稍踌躇,随即丢了笔,这两日事脏尘多,洗洗添些自在。
一提水哗啦倒进黄杨木的箍桶里,天上惊雷炸开,今夜果然是有雨,幸而事办完了。薛凌聊有兴致,瞧了一盏茶的天色。
然直至入睡,这雨仍未下起来,空气中反多添沉闷,底下人果然送了些冰盆过来,磨磨蹭蹭至戌时便觉睡意袭来,闭了眼睡得甚熟。
不知几时,半梦半醒间觉得身上冷,一睁眼,听见外头噼里啪啦如跳珠。薛凌睁眼瞧过窗前,想是急雨导致温度骤降,屋里又添了冰盆,所以凉意渗人,这般想着,伸手扯了被褥又合眼睡了去。
风雨未尽夜,黎明时分便偃旗息鼓,待到日头高照,园里已是雾尽水干,格外舒爽。
薛凌醒来瞧见天光,只觉许久没睡的这般安稳,周身都是畅快,起身换了衣服,又招来丫鬟坐在梳妆处细细挽了半刻的头发。
用过早膳后,看日头尚早,念及李敬思还未散朝,索性捡了把椅子在院里懒洋洋半躺着等。丫鬟置了个小桌在旁,上头点心瓜子摆的满满当当,由着那椅子吱吱呀呀摇。
不多时含焉从外头进来,瞧见薛凌在院里,上前笑问,今儿怎起的这么早。没等薛凌答,又道:“我那头也早,这半月,要盘算的账目少了许多。”
薛凌不知她说的是哪头账目,虽哪头的账目少了都不是个好事,不过这会也懒得管这事,信口道:“昨儿睡得早,今儿起的就早,难得闲功夫。”
含焉噗嗤一声笑,道:“咱们都闲着,稍后寻些好玩的来。”说着晃了晃手上一个小纸包,道:“我先去瞧瞧别的。”
薛凌顺眼看了看纸包,还没问,但见含焉小两步跑了去。心中好奇,跟着看转头,见人是往后院去,记起昨儿那猫来,估摸着含焉是去瞧猫了。
她也来了兴趣,左右无聊,脚尖点在地上要起身想跟过去看看。尚未站起,院外又有人声,跟着逸白就窜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人。
薛凌又仰了回去,抿着嘴瞧,三人走上来一并问了安,方认出是昨儿席间那俩陌生男子。
辰时末朝阳暖而不躁,却有些晃眼,她懒懒抬起只手,遮在门前上下打量,慢吞吞问:“来我这做什么。”
逸白笑笑又躬了回身,这才指着左右道:“昨儿就该与姑娘说,看姑娘倦怠,就没提。近日四处不太平,姑娘来来往往,霍家姑娘忧心的很,特寻了两信得过的,添几分稳妥。”
又吩咐左右与薛凌再见礼,一说叫霍知,一说叫霍晓,听来是个双生本家,瞧其面貌却又相去甚远。
摇椅声戛然而止,顿了顿,薛凌才道:“如此,那真是多谢照拂。”上回进宫去,霍云婉提起要塞个人跟自己往西北,回来了却迟迟没见到。初还有些奇怪,这几日倒忘了。
逸白道:“姑娘们的事儿,岂敢称照拂,姑娘不嫌底下多事就好。”那二人也乖觉,齐齐抱拳道是“仍凭差遣。”
摇椅声又起,薛凌道:“这院里大,你俩随意寻个屋子住,有什么事跟薛暝说,我懒的很。”
身后薛暝冒出的恰到好处,逸白抿嘴不言,霍知与霍晓相识一眼,各有计较,嘴上仍是齐齐答“是”。
又听薛凌懒洋洋道:“还有别的吗?”
逸白复将魏塱调兵抽丁的事儿说了一遭,另道:“昨儿个下的旨意,回与不回,谁回谁不回,都是今儿个的事了,因此昨日就没叨扰姑娘,现姑娘若得了空,且费神想想,西北那头,能留几成呢?”
“你们自个儿没想?”
“这倒也想了一二,到底不比姑娘是兵家出来的,多个商议么。”
薛凌突儿坐直了身子,笑道:“别商议了,过几日我便去平城。”
逸白似有惊讶,道:“这么快,不等那边打些时日么。”
薛凌复扫过那二人一眼,道:“等些什么,早一日过去,也好早一日盯着。你家姑娘知道的,我就想要要个边陲小城,别的也不指望。”
逸白笑笑道:“姑娘要早去也可,就不知打算几日后启程?”
“顺利的话,五日后吧。”
逸白想过片刻,道:“如此,姑娘不妨再缓两日,等过了祭天再走。”
“怎么又要祭天。”
“昨儿不是与姑娘说起十四月不吉,须行祭坛行傩戏,这事儿倒急的很,应该就在这几日间了。”
薛凌心道这烂事儿跟自个儿干系不大,然逸白着意提起,怕是另有所图,一时拿不定主意应与不应。
逸白又道:“姑娘实在要赶着启程也可,只是李大人那头,这两日怕是不便去。有心想请人过来,新婚燕尔,也是不合规矩,这可是实实在在要缓一缓的事儿。”
此话一出,更加分不清他是不是在绕弯子,不过早晚两日……她无声叹了口气,差别不大,道了声“知了”应下,仍由着椅子摇。
逸白躬身,说是别无它事要退,薛凌自连声答好,又听他一本正经交代了霍姓二人,以后事事以薛凌为先种种,复请礼离去。
听着脚步声远,薛凌缓缓起身,坐直了身子与二人道:“先前说了,我不爱说话,也知道你俩来干嘛,没去西北之前少在我面前晃荡便是。”
霍姓二人抱拳答了是,相视一眼,并未说别的,乖觉退了去,大概真要随便选个破烂屋子藏着。
能让霍云婉送过来的,必然不是蠢货,彼此都知道各家心思,奉承讨好反显刻意,正如薛凌所言,毕竟还没到西北,来日方长,何必争这一时。
她复半躺着在在夏日光阴里摇,宽大衣衫流水一般淌在椅子上,霍知与霍晓走到拐角处回头,瞧见十六七岁样貌的姑娘窝在一团花蕊样物事里,浮浮沉沉的像在风里飘。
不见得如何好看,就是瞧来柔又不弱,韧还多娇,与昨日打扮判若两人。二人未作言语,相视一笑,记起前几日与逸白闲话,问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倒要我兄弟俩人去看着她。”
现儿个再思量,仍不觉犯不上,却不知到了西北又如何。如此想着,两人去了偏屋拾掇住处。
正院里又归于闲静,薛凌想想,今日去见李敬思,是有些不合适。即使扮作下人送礼去,也避不开永乐公主,等两日也好。
这般想着,后院含焉一声惊叫:“啊。”
千里万里,仿佛就在等这一声。一声起,则声震天,鲁文安连“啊”了数声,自言道:“沈元州不是说还能拖些时日,怎么今日就攻城了。”
殊不知,沈元州在别处“啊”声更痛,倒不是为着沈家事。京中如何,一日夜足够将消息传到拓跋铣面前。沈家如何,却不知还要几日才能传到沈元州耳朵里。
他甚至还没接到平城快马兵书,他接到的消息是,苏家给的钱银只是一堆废石。而前几日还来往甚密的总事走脚,已然全部人去楼空,鸡犬都没留一只。
如此情形,显然是苏家早有预谋。苏远蘅竟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方寸之间,沈元州竟想不出个合理缘由来。
莫非皇帝亲自许了苏家什么?可如此如此关头,便是那二人歃血为盟,也不可能逼自己到如此地步。他猜到了什么,又什么都没猜到。
平城准备倒足,鲁文安并非惊慌失措,只一时诧异尔。听得外头喊杀声起,跟着就站到了城墙上头。四周弓满如月,只等一声令下。
那箭矢好生灵巧,像个猫儿,踩碎了风,稳稳落在含焉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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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里鲁文安咬牙:“来了也好,等的心焦。”
含焉笑道:“来了真好,等的心焦。”
她俯身去,那猫儿往日不给碰,今日却就地翻了个滚,露出肚皮来。连摸了几手,将拿着的东西丢给了猫吃,便大呼小叫回转来说与薛凌,猫也知趣,连蹦带跳跟了来。
丫鬟跟着窜出来七嘴八舌笑,说是那讨来的汤药还熬着呢,要不要灌上一副求个万全,笑闹间又拿了些碎肉来逗猫。
宫里头魏塱与心腹商议:“差不多给点得了,朕许他安葬已是恩典,难不成还要贴银子?”
院里头薛凌意兴阑珊的劝:“差不多给点得了,再撑死我也不愿意掏了。”
午间逸白又遣了人来传话,说是祭天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五月初五,逢正阳,宜迎神,宜送鬼。
薛凌掰着指头琢磨,这就和自个儿原计划差不离,欢欢喜喜起了身,与含焉说要糊几个元宝,给老李头上个香。索性是李敬思处还去不得,先忙些旁的。
后者自是兴高采烈应下,招了丫鬟去库子里取黄帛。人走之后,薛凌抬手,看上头齿痕还在,腥味犹闻。
晌午日头已烈,她眯眼直视,想着,那畜生,竟真的活了下来,看来天意在这头。
如此闲着,光阴一走就是两三天。更难得的是白日间晴空万里,入夜就瓢泼大雨直下到五更,园里出入不沾泥,往来不惹尘,便落得个格外舒爽。
反宫里魏塱多有愁容,初五就要大祭,免不得要和司天监的臣子多商议些。大抵到了此时,他才真的上心年三十那几声惊雷。
彼时说是只怕今年春夏多涝,秋冬大旱。现秋冬如何尚不得知,可这半年春夏,雨水是多了些。
这也罢了,万物剖符,有兵戈之灾。平城战起的文书,已然传到朝堂。这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拓跋铣此人,又不是没打过交道。既然早早候在了关外,无非就是在等个时机。
沈家不死,这时机还能晚上几天。登基数载,魏塱还是初回记起梁成帝的教诲,大抵在他当儿子的年岁里,本也就没学过几则帝王术,那该是魏熠的活计。
臣道,忠未必强于佞,直必然不如曲。
若是沈元州一开始就领旨带兵回京,何至于如今两难。不回也就罢了,沈家老小……
沈家老小如何,未必就是那场大火。魏塱自认还算了解沈家那老不死,怎么也不是个以死明志的人,但沈元汌自尽于朝堂,是不争的事实。
既如此,即使真有所谓幕后黑手,做到了这份上,再顾及沈家人如何死的,已然于事无补。能做的,就是将这个消息瞒着沈元州,能瞒一日是一日。
只是西北那头的兵,本就没指望能全数调回来,现又起战,只怕难上加难。想着这些事,文书又来三四封,直追到天子书房。
司天监的人还没走,魏塱缓缓喘了口气,道:“今夜会下雨吗?”
司天监唐毓大喜,天道如何,哪能测的准,时值乱时,皇帝近日问的都是吉凶祸福,不好答,难得问个好答的。
“今夜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