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不走
我第一次见到朱漆的红棺材,而且还是小型棺材,这么小的棺材躺不下一个正常人吧?
矿老闆的女儿是个高中生,这口棺材也装不下啊。
绑棺材的绳子上插着两根扁担,四个大男人正在扛棺材,矿老闆的老婆正在指挥:「趁现在阳气足,快点送出门啊!我喊一二三,你们一起扛起来啊!」
她咋咋呼呼、手舞足蹈的喊口令,结果四个大男人刚扛起来,嘭嘭嘭三声响,绑棺材的绳子断了!
棺材「咣!」的一声砸在地上,闪了那四个男人一跤!
那四个男人叫嚷着爬起来:「不抬了不抬了,你家这丧事太邪门了!肯定是闹鬼!不干了,给多少钱都不干了!」
几个人一溜烟的衝了出来,我们闪在一旁让开,听见那四个男人骂道:「这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送了几次都送不走!他女儿肯定是被虐待死的!这两口子心黑得很啊!亲女儿都给逼死了!」
我瞥了一眼身旁的矿老闆,他欲哭无泪的低头叹气。
「两位,我真的没有虐待我女儿啊,在我们这样的小县城,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因为她肚子大了,我们不让她出门而已,但是真的没有虐待她啊……」
「这、也就是平时骂骂她不知好歹!这么小年纪就跟人乱搞,结果耽误了自己学业!这……爹妈骂孩子几句,还成虐待了?我女儿也是心眼小得不行,自己就自尽了……」
「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是谁搞大她肚子的!她守口如瓶,怎么逼问她都不说!我们也是无奈了,除了骂骂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这么大个肚子也不能打她啊……」
矿老闆蹲在地上一个劲的摇头叹气,眼睛熬得布满血丝。
他老婆受不了,在院子里指着棺材乱骂:「你这白眼狼啊!养你这么多年,你搞大了肚子也不跟我们说!把爹妈当什么了?!现在给你做了法事!你还不肯走!你是想要害死我们全家是不是!你这不要脸的小白眼狼!骂你几句你就上吊!老娘当年生你的时候差点死了你知道吗!小畜生啊呜呜呜呜,这么不珍惜生命!」
我哥看着他老婆边哭边骂,还捶打棺材,默默地撇了撇嘴。
人都死了,再心疼埋怨又有什么用?活着的时候不知道注意口业,死了还捶着棺材骂,用这种责駡来体现自己的关爱?
这两口子应该也很心痛吧,毕竟亲生亲养了这么多年。
「两位……你们看看这事……我们这里的风俗是要抬上山的,小地方偷偷葬没关係,只要坟头简朴些就行……可是我女儿不肯走,这棺材绳子断了好几次了!这该怎么办才好啊?再停下去都要烂臭了……」
矿老闆急得把自己脑袋都要抓破了。
我哥捏着五帝钱轻轻的叩了叩棺材,问道:「姑娘啊,人死了就该魂归冥府了,你还有什么留念托个梦给家人也行啊,这样大白天的显灵,你家日子没法过了。」
我还以为我哥要劝善呢,结果他接着说道:「你想想啊,你家要是被你闹得家破人亡、你老爸的生意倒了,以后逢年过节谁给你烧纸钱、烧衣服、烧手机ipad和高考衝刺啊?在阴间没钱又没物品,很难过的,听哥一句好好走吧,我让你爸妈给你烧几个纸人帅哥去伺候你……」
矿老闆听得目瞪口呆,估计是有生以来头一回见到这么不靠谱的法师吧!
我偷偷扯了扯我哥的衣角:「你好歹念个渡幽、或者金桥什么的吧!别人看你这样根本不相信你啊!」
我哥嗤笑一声,声音挺大的:「爱信不信,不信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矿老闆的老婆听到这句话,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怨天埋地的絮絮叨叨起来。
这样没多少文化的暴发户老婆,骨子里还是那种封建保守的意识,而且动不动就是破口大駡,想想也知道这大女儿在家里被骂成什么样。
不管僧道俗,都很在意「口业」这回事。
佛家道家的三皈五戒中,都有一条戒律是「不妄语」。
有些话出口就是业障,按照这两口子的表现,估计之前怎么骂女儿都不解恨,所以出口很多诅咒的业障。
他们还有一个二女儿上初中、还有个小儿子上小学,此时二女儿跑过来扶着妈妈去休息。
他二女儿偷偷看了我们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哥衝我挑挑眉道:「小乔,你来布个法坛,哥要去发挥个人魅力找小丫头套话了。」
我无语的看着那口朱漆棺材,问道:「布什么法坛啊?等晚上直接问问她,看还有什么心愿帮她了结、然后送走就行了吧?我们送魂拘魂都不用法坛的啊。」
「笨,法坛是布给活人看的?让他们知道咱在干活!不然你强拘也可以,你愿意?」我哥悄声问道,
当然不愿意,我现在可是努力在积德。
于是我装装样子,让矿老闆搬来一个小桌子放在棺材前面,开始布置法坛。
越是乡下越相信法坛这样的东西,其实并不是所有的科仪都需要开坛做法,像沈家将法坛做成一粒空心三角的符咒,方便又快捷。
不过各地民俗不同,这口棺材……
「你们这里是什么风俗啊?怎么用朱漆的小棺材来入殓?」我纳闷的问道。
矿老闆脸上表情不好,他支支吾吾的说道:「我们这里老辈人说,朱漆棺材能辟邪……防止尸变……而且要用墨斗捆住里面的人,免得跳出来危害乡邻……」
我脸色一僵,这是什么民俗啊?听起来好瘆人。
「小姑娘……呃,不不,大师,你看我女儿这种情况,到底是不是要闹鬼报復啊?」
「……我觉得她只是不愿走,大概有心愿没了结,如果要闹鬼报復的话,你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说话?」我对他摆摆手。
落霞余晖,夜幕降临。
我在车上昏昏沉沉的眯了一会儿,直到一双微凉的手把我弄醒。
「跑这种地方来……你也不嫌累。」江起云低声说道。
他每天都跑来我身边,不也一样不嫌累?
「事情还没弄完?」他问道。
我揉了揉眼:「没,要等子时呢,需要叫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