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茫然
李正是万万没想到自己退伍回来会是这般下场。
原本以为脱下戎装，好好读书，将来留校也好，读完研究生出去就业也罢，再将奶奶接到东海市安顿下来。
兴许人生就这么一眨眼就过去了。
只是不料自己居然成了奶奶黄昏恋的绊脚石了……
这样一来，李正在家的地位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奶奶徐秀琴摊牌了，不装了。
“小正，你明天就回学校去吧，奶奶这里挺忙的，你看——明天我还约了你陈爷爷去正兴广场那头跳舞，礼拜四要和老人艺术团的人去参加晚会表演，这几天是紧要关头，得抓紧排练，还有，下礼拜一我们老人艺术团有个下乡活动……”
徐秀琴坐在李正对面，掰着指头一件件，一桩桩给李正数着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安排。
到临了，奶奶很是为难地对李正说：“你这几天我估计得自己照顾自己了，不过你放心，再忙我也要抽时间回来给您做饭，不会让我的宝贝乖孙子饿着……”
不难看出，徐秀琴的退休生活是多姿多彩的。
如此一来，李正反倒显得有些失落。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奶奶余生依靠，可没料到自己貌似反而成了累赘……
这种感觉颇有些横刀立马试问天下谁能敌，拔刀四顾却心底茫然，一腔的美好期许遭了兜头冷水淋个透心凉，早化作鸟有……
“不不不，奶奶，你该怎么玩怎么玩，别挂心我，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李正连忙说：“我这么大了，不需要人照顾。”
徐秀琴说：“那不行，你回来了，我就要照顾你，这是当奶奶的责任……”
李正头大了：“奶奶……”
“不准这么说，奶奶再累那也是心甘情愿，你是我的孙子，唯一的宝贝孙子，现在又是一等功臣了，我不能让我的功臣孙子受委屈。”
“奶奶，我不委屈，我都二十多岁了……”
“奶奶六十多了呢！你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子，永远是……”
“……”
真是梦中锤死惊坐起，累赘竟是我自己……
那天晚上，李正在床上翻烙饼了一样翻了半天，他悄咪咪地给魏胖子打电话，发现魏胖子关机……
又是关机。
这世道是怎么回事……
自己第一天回来，那么多人关机。
感情是知道自己回来，集体越好关机的？
再打电话给邵晓倩。
好吧……
邵晓倩也没开机。
部队使用手机有着严格的规定，虽然邵晓倩如今在读军校，只不过有些时候也的确不方便。
李正一下子感觉乏味起来。
本以为回到家后一定有另一番作为，另一番景象。
可不料有种挥拳打在了棉花墙上的感觉。
拿着手机想了半天，给谁打电话呢？
副连长佟志有电话，老班长侯军也有电话，可是今天不是星期天，按照特侦连的规矩，一个礼拜六天训练，驻训和野外训练还有集训那些另算。
这时候，人家在进行夜间科目训练了，肯定也没时间接电话，训练结束回到排房里都累得要死，打电话跟人聊天恐怕耽误别人休息。
左想右想，李正忽然感到自己很是孤独。
拿着手机，看着通讯录，基本上找不到一个可以聊天的人……
以前读书的时候埋头书籍的海洋，也不喜欢交际，能聊得来的同学也不多。
自己去当兵，别人别业了，就业了，要么考公，要么在事务所里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听自己这个闲人扯闲篇？
更何况，自己就算想聊，也不知道聊什么好。
聊地方上的事，自己已经两年多没接触社会了，最新最火的游戏是啥？
聊学业？人家都毕业了，目前是赚钱工作，哪怕还有一两个坚持一边工作一边准备考研的同学，一秒钟都恨不得掰开两瓣用，哪还有时间跟自己扯淡？
聊部队？聊狙击枪？聊特殊行动？聊国际狙击手比武？
鬼扯！
这特么能聊吗？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包裹在了一个透明的泡泡里，能看到外面的一切，却怎么都无法建立链接。
最后，他还是打出了一个电话。
给自己老师打的。
罗老师接了。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李正有种从刑释人员终于走出监狱看到第一个愿意和自己说话的人一样的兴奋。
“罗老师晚上好！”
李正是个礼貌孩子，一开场就问好。
罗老师平时喜欢看书，私人交际也不算多，晚上宁可在家看书上网也不愿意外出喝酒应酬。
所以，他肯定能接电话。
“是李正啊？！”
罗老师也听出了电话那头是自己的得意弟子。
“回来了吧？”
“对，在老家，不过很快会回学校去。”李正说：“老师，我想问问您，回来之后我需要去系里或者院里去办什么手续吗？把我的士兵档案转回学籍档案。”
罗老师一听就笑了：“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可能不知道，你现在是我们东海大学的大红人了，两个一等功，我的乖乖……李正你这两年都经历了什么呀！院里领导和系里领导都知道你的事了，他们对你重返校园表示最热烈的欢迎，对了，你回来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院系领导都发话了，要见见您这位大英雄。”
李正听了越来越尴尬，在东海大学那么多年，院校领导他倒是认识几个，但都是一面之缘，绝对话都说不上两句那种。
怎么自己这当兵一趟回来，校领导都认识自己了？
“老师，你可别笑话我，关于退伍这事……”
说到这里，李正苦笑起来。
“怎么了？光荣入伍，光荣退伍，荣誉等身，两个一等功啊，说实话，这在东海大学历史上不说后无来者吧，作为唯物论者和法律学者我不能做没根据的未来推断，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绝对是前无古人，就这样，你难道还不满足吗？”
罗老师的话算是问到了李正的痛点上。
他原本也以为退伍就是退伍，退伍无非就是换个环境继续从前的生活。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切都变了。
自己原来计划好的一切都变了。
“老师，我能不能不见校领导？你是知道我个人性格的，最怕这种流程。”
“哈哈哈哈！”罗老师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李正啊李正，你怎么还没看明白？我问问你，我清高吗？”
李正想了想说：“清高。”
罗老师说：“但如果校领导要见我，我也要得按时去他的办公室里见他。这无关个人风格，而是这个社会的既定运行模式，我们都是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现实的个体，不是神仙，也要吃五谷杂粮，想要超凡脱俗是做不到的。既然你选择回来，并且系里也决定为你保研了，将来如果你愿意还可以留校任教，如果你愿意接受这条路，那么就得接受这条路上遇到的一切，早适应早好。”
对于这位得意门生，罗老师毫无保留。
李正听了，心中也明白这是事实。
既然要见，那就见见吧，无非就是随便应酬几句，自己该读书还是读书，该学习还是学习，校领导很忙，总不会经常找自己这样那样。
俩人聊了一阵，李正孤独的心情有所缓解，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烦恼仅仅是个开始。
英雄待遇
为了不碍着奶奶的“黄昏恋”，也为了奶奶不至于要为自己增加负担和操碎心，李正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就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老家。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小心翼翼收拾东西，然后轻手轻脚下楼离开教工楼的时候，奶奶徐秀琴正在三楼的小阳台上的盆栽后面悄悄地看着自己，悄悄地抹着眼角的泪水。
“孩子，原谅我，你终归有自己的路要走，别怪奶奶狠心……”
这一切李正是当然不知道的。
为了不当奶奶的累赘，他火急火燎买了高铁票赶回学校。
重返校园，好好读书，好好生活，将来等自己毕业了再把奶奶接来东海……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在高铁上，李正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了。
高铁很快，从老家到学校只要七个多小时。
两年半过去，东海的变化不算特别大，走之前有些动工的马路修好了，街边的原本一些卫生死角被清理后改成了街心小公园。
李正就读的是法学院。
他所在的东海大学是一所有名的政法学府，有很长的历史了，一共分三个校区，其中李正就读的法学院在东区。
下了高铁出了站，买了车票坐公交，然后转车再买票，很快到了法学院门口。
这一代地处城市边缘，本不是热闹地段，但因为周围有三所高校分校，学生和教职员工带来了人气，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商业圈，以学校经济为主。
还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李正接到了罗老师的电话，问他到了哪。
李正看了看公交上的显示牌，说还有几站路，中午12点左右能到。